自从渡过大河之后，地形的变化显而易见，关中大地虽有太华之险，崤山之固，但渭河两岸却是万里平川。再看这河东之地势，却是群山连绵，山峦起伏似乎永不断绝，这几日来要么是爬坡越岭，要么是在山谷之间蜿蜒盘绕，仿佛又回到了百戎塞之外的家乡，一些荒废的小村落点缀其间。
近三个月来，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全乎觉，使我这个新丁多少有点儿吃不消，浑身酸痛，双腿麻木，脚上不晓得磨起了多少水泡，磨掉了几层皮肉，每行一步都是一阵钻心之痛，终于，在不知不觉间，足底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我们晓行夜宿，穿过了河东郡，在一个清晨，我们抵达了少水河畔，作为全军的前锋，首先进入了上党郡，一路上每隔二里地就留下一名斥候原地守候，以作为中军的引导。
触碰到冰冷河水的一瞬间，脚上传来一阵刀割般的钻心之痛，使得我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我心中惶恐，忙四周张望，在这紧凑的队伍之中，身边的众人对我的窘境皆视而不见，甚至面露鄙夷之色，我身后的那位大汉更是怒目而视，此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名唤墙籍，他瞪着环眼咬着后槽牙仿佛要吃了我一般。
只有与我并肩的黑夫转过脸来，满眼忧色，意图伸手来扶我，却又不敢松开戟杆，两难之下只能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面露尴尬，赶忙恢复姿态，摇摇头示意没有大碍，与此同时更不敢停下脚步。黑夫人如其名，面黑如碳，圆脸细眼，为人憨厚淳朴，他个头比我稍矮，我二人年龄相仿，打小就是形影不离的伙伴，可说是亲密无间，一路上行影不离，互相依靠。
前些日子，到达王屋山下，两军汇合，我们这些生力军被补充到各个由于战斗减员而建制不全的营卒之中，幸运的是我和黑夫被分到了同伍，这大概就是这几个月来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我的这一阵局促也引来了伍长的注意，他回过头皱着眉用严厉的语气低声提醒道：“当心点儿！莫分心！若是搅乱了队伍，监军抽你鞭子！”
我脸上顿时一阵滚烫，忙挺直了身子打起精神不敢再心有旁骛，周围众人也都受到了提醒，有的甩了甩脑袋，有的挺了挺腰身。
伍长是个老材官，满脸沟壑纵横，他久经战阵，身居三级簪袅爵位，大家都唤他’老胡子’，一是因为他现年四十有二，这是第七次服役出征，在行伍之中年龄和资历都当得起一个“老”字；二是那一把浓密的络腮胡非常的显眼。他平日里为人热情坦荡，乐于照顾帮助战友，人缘极好，素来受到战友们的敬重，所以大家便给他起了这个亲切的昵称，随着军营里一代代新老交替，’老胡子’这个称呼可说是’代代相传’，久而久之，原名反而被淡忘，除了几位资历深的老兵和军官，估计还真没人能叫的出来了，而老胡子性子豁达，也并不在乎这个无关紧要的称呼。
队伍继续前行，这短暂的插曲并没有引起多余的动静，就像一粒小石子掉进了汹涌的渭水之中，不曾荡起一丝涟漪。
庞大的队伍轰隆隆的碾过山川河流，我们的脚步一直未曾停歇，每个人都已被这乱世洪流所吞没，如此浩荡的人潮对于那些高居庙堂的王侯们来说似乎只是一串冰冷无痕的数字，纵使这每一张面孔又那么真实的存在着，也得不到一丝怜悯，生逢乱世战火纷飞，这种存在已然变的无比的卑微。被无形巨力卷入漩涡的我无数次失去了力量，但又无数次爬起，后来我更试图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这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即是欲望也是绝唱，所有的困惑和苦楚直到万劫不复也没有寻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