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冯才珩低敛下了头，他不愿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友人。
“夫君。”柳飞鸢以诚挚的目光看向冯才珩，“这件事我们共同面对，有必要的话我陪你去见见钱氏泉。为了芯儿，为了我们这个家，还为了九泉下的伍蒙元能安心，我想他是最不愿看见你如今这样的人。才珩，你得振作起来，你得向前看。”
看着面前的女人，为了这个家一直矜矜业业地操持着，对于他的隐瞒也没有一丝怨怼，冯才珩自觉愧对了她，他袒露了真言:“飞鸢，从我们有了芯儿后，我认识到了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我有身为父亲的责任，我还有没做好的身为丈夫的担当。”
“没有，你一直做的很好。”柳飞鸢抚着他的手背。
冯才珩深吸了口气:“飞鸢，谢谢你一直对我的不离不弃。”
柳飞鸢的眼里噙上了泪光。
“我承认我一直放不下过去，一直无法接受蒙元已不在世的事实，一直悔恨清源河边被蒙元刺激的失去理智的自己，若我信了蒙元的话，那他便不会在冲动、绝望下离开人世，我明知道他秉性如何，他能和我和氏泉结成好友，便一定会倾注他全部的真心，可我却……可我却动摇了。”冯才珩痛苦万分。
柳飞鸢看着夫君的挣扎痛苦，心里也很不好受，但若伤疤一直被捂着，底下的嫩肉便永远也不会结痂，只有撕开包裹让伤口暴露出来，才有愈合的希望。纵然过程痛苦，但她不会让才珩独自一人承受的。
“飞鸢，你说蒙元不会想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可我有什么资格过的好？蒙元怕是对我失望至极了，我当不起他的友人，我这辈子都欠他，欠他一条命。”
“没有。”柳飞鸢捂住了他的口，“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没有欠谁的命，你的命是我和芯儿的，我不允许你糟蹋自己。才珩，你知道自己真正欠伍蒙元的是什么吗？”
冯才珩迷茫地望着妻子。
“是承诺。”柳飞鸢一字一句道，“你真正欠他的是你亲口许下的承诺，你承诺他以你的学识为民造福，你承诺他待你说的话别人能重视起来的那天为他正名，而这些你都没有办到，你失言了。你躲避到阙县来，无法正视过去，用伦依的名浑浑噩噩的活着，你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柳飞鸢的话语犀利，却字字戳心，他扶着冯才珩的双臂，直视他的眼睛:“才珩，伍蒙元不会因此而感激你的，这只是你自以为的赎罪，不要再逃避了，我和芯儿会一直陪着你。”
冯才珩低下了头，柳飞鸢坐到他身边把他揽到了胸前。冯才珩伸手圈住了妻子的腰，泪无声无息从两颊滑落。
柳飞鸢轻拍着夫君的背，就像她无数次抱着哭泣的芯儿，轻拍着背哄着一样，再坚强的男人也需要温暖的怀抱。
良久，冯才珩抬起头来，用手抹掉了眼泪。
“我跟你说说蒙元和氏泉吧。”
“好啊，我还没听过你以前的事呢。”
冯才珩笑了笑:“蒙元是每一个见过他的先生都会称赞的慧才，他天资聪颖，性子耿直，于生活上却是有些笨拙。他的才情总是令人仰慕的，我也不例外。蒙元为人自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我初次试着与他接触时并不知道之后我们能成为至交好友。我和蒙元都有个通病，就是不善与人交际，我是讲不好，蒙元则是转不过弯，幸而有氏泉在，嘴巴比我们巧，也不怕麻烦，我和蒙元就偷得清闲，把对外应付的事儿都交给他了。想来也是难为氏泉了，我们三相处的很愉快，时常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再忆起当时的日子确是很难得了。”
“难得亦是不可多得的回忆，这些记忆留存在你心中便永远是珍贵的。夫君，你在飞鸢心中是最好的。”
“也就你不嫌弃我了，我没那么好。”冯才珩苦笑着。
“我愿意嫁给你，如何会嫌弃你。”柳飞鸢接着道，“你再多说些，我想听关于你的事。”
“好。”冯才珩搜寻着记忆中的一桩桩往事，“蒙元才识出众，写出的文章都有他的独到见解，叫人赞不绝口，我也常常能从他的文章中受到启发。据先生所言，就是皇帝也是有所耳闻的……”
“别看蒙元貌似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对于做学问颇为上心也勤加钻研，但他又是个受不住枯燥的性子，这原是很矛盾的，漫长的学子生涯哪有不枯燥的理。他有一次就罢手不干了，固然和先生罚他的十遍抄写有关，但他也就是仗着我和氏泉会帮他，他性情纯真，实际上就像个孩子，我和氏泉也没少哄过他，那一次我们二人劝解他后还是帮他分担了抄写任务……”
……
时间慢慢流逝着，冯才珩不知不觉间就和妻子说了许多事，从他刚刚外出求学到最后回到家里。开心的，烦恼的，事无巨细都跟妻子说了。
柳飞鸢随着冯才珩的讲述，好似伴在他身旁陪他重走了一遍过往。
“听你的描述，伍蒙元是个很单纯而又率性而为的人。”
“是。”冯才珩点点头，“他一直活的很真实，我反而羡慕他身上那股洒脱劲。”
“那你有想过清源河边他为何要说那些反话吗？”
“应是我的冷漠伤了他的心，我不应该如此犟的，我该像往常一样向他先迈一步，多说一句好话又何妨？我明知道他当时的处境令他多么灰心……”冯才珩垂下了头。
柳飞鸢拍拍他的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蒙元是在用他最单纯的想法让你在他……离世后不至陷入自责。”
冯才珩抬起了头。
“他故意说那些反语，激怒你，你定会因此对他失望至极，你不再认他为好友时，那么他不在这个世上，你也不会伤心了。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用了他自己的方式为朋友着想。”
冯才珩迟迟说不出话。
“……若真是这样的话，多傻啊他……”
“傻却也真挚得令人心疼。”柳飞鸢转而问，“钱氏泉送伍蒙元回了家，他离世后你没有再去过蒙元家中看望了？”
冯才珩摇摇头:“没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也不愿面对。其实蒙元自小丧母，他父亲后来又娶了一位妻子，而蒙元常年在外求学，所以和家人的关系都不怎么亲，我知道他的内心是很渴望被关爱的，我和氏泉走进了他的生活中便成了他最亲近的人，他的‘任性妄为’实则是对我们的毫无保留，他把最真实的样子展现在我们面前，那也是他最轻松的时刻。”
“如今很难有如此真性情的人了。你没有去过蒙元家中看望，也就不知道他家如今的境况了。蒙元的妻子当时是怀有身孕的，但蒙元并不知晓，后来他妻子把孩子生了下来，孩子如今是家中的二老在带，蒙元的妻子不堪忍受一个人孤单的日子，另改嫁了他人。你也知道二老年龄越来越大，怕是会渐渐力不从心。”柳飞鸢的眉眼隐现忧虑。
“我不知道蒙元有个孩子。”
“是个男孩，应与芯儿差不多大。”
“是吗……”
“姐姐，姐夫，你们怎么在这？芯儿呢？”柳如鸯恰在这时候回来，经过工房看见了里面的两人。.七
柳飞鸢拍了下冯才珩的肩，站了起来到妹妹身边接过了她抱着的装面皮的盆。
“芯儿还在里屋睡着呢，麻烦你了如鸯。”
柳如鸯笑笑:“姐姐，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她往房间方向指了指，“那我去屋里看看芯儿。”
“嗯。”柳飞鸢点头。
柳如鸯走后冯才珩也走了出来:“芯儿该睡醒了，我也去看看吧。”
“嗯。”柳飞鸢看向夫君，“别多想了。”
“好。”冯才珩应声迈步朝屋内走去。
*
这一次离家不少时日，晚上等岑肖涟回来后，聚起众人，好生为昌涯和岑肖渌接风洗尘了一番。
多了虎子五人，宅内难得的热闹起来，多亏了昌淮娴熟的手艺，一大桌子菜都被吃了个精光。
饭后，虎子带着一众兄弟先行告别离开了。
屋里剩下四人聚到厅堂内，昌涯把他和岑肖渌此番出行的经过跟昌淮和岑肖涟说了。
昌淮和岑肖涟听后都很惊讶。
岑肖涟感叹道:“没想到冯兄身上背负着这等往事，那我们又能给冯兄提供什么帮助呢？”
昌涯道:“告知柳飞鸢实情便是第一步了。柳飞鸢是个心智坚毅的女子，与他的夫君感情深厚，冯才珩的情况复杂，不是外人劝解他走出来便能走出来的，而柳飞鸢就不同了，她是冯才珩的妻，是她身边最亲密的人，由她与冯才珩相谈，这便是一个好的开端。”
昌淮想到送柳飞鸢回家后她的表情。
“柳飞鸢应有他的打算，希望她能开解冯才珩了。”
“如此这件事便算解决了吗？”岑肖涟问。
岑肖渌道:“没有，接下来我们就等柳飞鸢那边的回音。”
岑肖涟点点头:“大哥，师兄，你们今夜也早点休息吧，好好把精神养足。”
他心下思量着回头还得带些进补的药膳回来，大哥是底子有些虚弱，而师兄是大病初愈，身子更要格外注意。
岑肖渌:“好，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回房歇息吧，有事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