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时，金连不夜城依然灯火不熄，觥筹未歇。
远离闹市的偏僻巷陌一角，夏歧与清宴无声走过昏暗，与提着一盏等的苏菱汇合。
清宴已然毁去离开黑市的所有传送阵，令苍澂弟子潜伏在金连城各处，探查黑市的具体位置。
夏歧从黑市看不到天光的情景推断，黑市应当是在地下。既然是徐深百年前建立的黑市，定会选址在与十方阁有联系的位置。
据苏菱所说，徐深死后，十方阁驻地变得诡异，觊觎财宝的人潜入大多死于非命，有幸回来的也带回了会传染的魔种。
他们初来乍到，尚未探查这条路，如果变数太多，希望有另一条路供他们选择，而鉴灵会便是这个选择的突破口。
夏歧打量了苏菱一圈，见全须全尾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苏菱见两人过来，叹了口气，说道：“鉴灵会里所有活着的妖修都救出来了，安置在给你们准备的宅子中，一共二十一名，包括最开始被剥走了妖丹的那孩子……”
说道此处，她眉头深皱，显然对方才他们直接动手的行径不太赞同，“如今鉴灵会被毁，金连城开始乱了，他们逃不走的……你们太打草惊蛇了。”
夏歧在黑暗中仔细看了苏菱一眼，对方面上有些愁苦，像是小时候看到他调皮惹祸那般，除此之外，看不出来其他。
苏菱的顾虑没有错，只是行事风格不一样而已。但他隐约觉得，苏菱谨慎过头了。
五年来苏菱独自潜伏，用诸多身份混入各势力，过得定是如履薄冰，小心些是正常的。如今三个门派齐聚，要不是怕幕后之人再生变数，直接荡平金连城也不是做不到，怎会还用畏惧……
夏歧答道：“就快把蛇屠杀殆尽了，烧一烧草也无妨。”
苏菱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错开了视线。
夏歧自从与苏菱相逢后，就百般在意对方没有与他坦诚交流过，如今这回避的眼神又在他的心上刺了一下。
他忽然想……按照苏菱的性格，根本不是会顾虑大局到拖泥带水的人。
她不想这么快与金连城势力闹翻，真的只是畏惧麻烦吗？
夏歧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苏菱：“婶，五年前，你来南奉做什么？”
此话一出，连清宴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许是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了。
苏菱也一愣，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回避开他的目光。不想用平时信手拈来的胡言敷衍对方，只能局促苍白地挤出一句：“……不关你的事。”
话音一落，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仓惶抬头，果然看到夏歧眼里的受伤和愕然，忙补充道，“不是，小歧，这是我的私事，不关任何人的事……”
夏歧一颗心沉甸甸，之前担忧苏菱没把两人共度的时光当一回事，如今好像有了定论……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冷漠又无情，不像惦记着幼时感情的样子：“……身为长谣弟子，你定是不齿与这些人为伍，但如今又不想与他们这么快闹翻，那么可以推断，你来南奉做的事，失去了他们便不行，是吗？”
苏菱顷刻脸色一变，面色也浮出受伤的怒意，声音带着颤意：“夏歧！我在你心里……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即便离开了长谣，也还是一名修士，是师父的徒弟……”
夏歧默默咬紧牙，憋着一股倔意，又伤心又愤怒。
清宴忽然牵起他的手，走到两人之间，背对着他遮住了看向苏菱的视线。
他只听到清宴温声开口：“虽各有行事准则与立场，如今一致对外的目的是一样的。促成门派的联盟不容易，不可轻易争吵和怀疑盟友。”
清宴的声音郑重也温和，没有指责的意味，让情绪激动的两人沉默下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有人迅速靠近，却停在几步开外，朝清宴恭敬行礼，得到清宴的颔首，才走了过来。
明微简明禀报：“师伯，已经安排妥当了，即刻便能出发。但他们伤势不轻，不可久留于南奉边界或漂泊途中，而距离最近也最合适的地方……是渚州。”
夏歧一愣，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苍澂这是……
清宴望向他：“今晚救下的人，不宜久留南奉。苍澂进入金连城后，打开一条从金连城离开南奉的隐秘通道，留作后路。今晚便能把他们送出，以后救得妖修，也可走这条通道。”
夏歧震惊，苍澂的动作也太快了，清宴的未雨绸缪太过周到。看来在他们行动的时候，苍澂弟子并未闲着，此番也立马派上用场了。
他明白了这条路线的需求，立刻答复道：“可以前往霄山，我会派遣一队弟子专门接应，之前苍澂长谣带来救助的伤药还没用完……”他思索几息，“唔，我让南奉边界的猎魔人拦截被带进南奉的妖修。”
毕竟他们此行不会一直歇在同一地方，而聚在一起的妖修还会引来追踪者，虽然能对付，却要分出一部分人手，趁着探查的过程把妖修送走，而霄山有大夫和长谣医者，是意料之外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明微得到指示后便离开了。
苏菱沉默地旁观了全程，似乎明白了清宴的计划，以及把后顾之忧都解决了，便没有再多说。
她有些疲惫地向清宴道：“我去帮忙，一起把人送出金连城。”
说完也离开了。
夏歧安静地看着那道背影慢慢融入黑夜中，没有再看他一眼。
清宴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他不由抬头望向对方。
清宴紧紧牵着他，温声道：“别担心，闻掌门大概知道苏菱在做什么，她没有阻止，便是知道苏菱应付得来。”
夏歧知道清宴的意思，从沉星海中竹溪对闻雨歇的考验来看，即使苏菱是闻雨歇的师父，若是有损害苍生的事，闻雨歇不会坐视不理。
他吸了口气，缓缓摇头，轻声开口：“柏澜，我知道婶不是那样的人，我是怕她为了什么事不惜性命。即使……即使我与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也比不得徒弟……”
清宴看出了自家道侣小小的别扭，不由弯唇笑了，替他理了理凌乱的鬓发：“阿歧，意见分歧的时候忌讳乱猜对方心思，以前听你讲苏菱和你的事，看得出她对你的关心不作假。”他一顿，见夏歧抬头看他，便凝视着那双眼，“能让人在险境中潜伏五年的事，或许是心结，是心结便不好化解，阿歧试着给她一些时间？”
夏歧在清宴沉静含笑的注视里有些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