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抱着电脑敲响会议室大门，将将要伸手推门时，颀长的身影遽然从侧方靠来。
修长的手指穿过银色拉环，腕间的青筋向着肘弯延伸，一发猛力拉开了笨重的玻璃门。大概是昨日高强度运转，玻璃门轴下沉擦地，阻力过大导致难以拉开，“嘎啷啷”晃荡了一路。
匡仪先护着季秋进门，再把单侧玻璃门固定住，免得影响后续人员进场。
十几平方的会议室暗无天光，会场长条桌由北至南陈列，尽头是巨幅投影幕布，唯有它带来些许光亮。
匡仪把季秋被安排在桌尾和荧幕中间的靠墙位置，随后按住座椅靠背俯下身去，似要和她交代些什么。
深蓝色条纹领带随之垂坠，挡住了笔记本屏幕，低矮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嗡然响起，叮嘱季秋注意力集中，做好此次会议记录。
季秋紧攥手指头答应下来，匡仪站直身子，指尖轻拍她的肩膀道：“不用紧张，有我在。”
此刻与会人员还未到齐，几位大股东们还未现身。但会场的气氛着实低迷，大家脸上都笼罩着忧虑与不安。技术部郑权、销售部刘金锡一前一后抵达会场，连CFO孙一巍也久违现身。
5分钟过后，十五人悉数到齐。坐在末尾的曹郁关上大门，彻底隔绝外界的喧嚣嘈杂。
挂壁空调正对着季秋呼呼吹风，瞬间后悔没把防晒衣带上。老旧的投影仪持续发出“咻咻”噪声，可苦了坐在它散热口旁的同事。
匡仪今天身着浅蓝色立领衬衫，袖口一如既往卷至小臂，搭配深灰正装裤，商务却不显呆板。
总经理一落座，便是会议正式打响的标志，他循例先来几句开场白定定基调。
“我啊，刚从人事过来，老袁你来讲讲小魏的事情怎么处理。”他上半身摊在椅背上语气散漫，拍了拍身旁的袁溪行，让其出面解释。
袁溪行摆着万年不变的官方笑脸，摸摸鼻子硬挤出措辞时间。
“刘哥，我就先说今天早上魏书俞损坏公司财物一事。”袁溪行言语间闪烁其词，生怕触碰到什么要害之处。
刘金锡明显心情不太好，原本就因常年酗酒而绛红的胖脸更加挂不住坦然，扁舟嘴向下一撇，没半点好脸色。
袁溪行只好转投目光给到他人，用眼神寻求呼应：“其实按员工手册评判，魏书俞肯定留不住，至于其他特殊原因，还要看今天的讨论结果。”
“小袁谁也不得罪啊！”总经理笑着正坐，拧开水杯吹口气调侃道，“锡哥啊，今天主要看你下决断。”
刘金锡嗯嗯两声，赶紧冲匡仪挥手比划，算是央求他开会解围。副总却不依不饶，不让他打马虎眼过去。
“关于PM泄露公司研发成果一事，我不希望有所回避，大家都来讨论讨论，最后给个定论。”他站起来看了一圈会场，目光落到刘金锡身上，“锡哥，人是你的，来开个头吧！”
季秋边打字边暗自发笑，正应了那句话——当对方不想要聊这个话题，那么接下来就只聊这个话题。
刘金锡瘪着嘴把身前的文件夹猛力翻开，他原本想私下和几个高层接洽，这下倒好被副总架到台面上下不来。一来面子上挂不住，二来众口难调，指不定要被其他人员掺和捣鬼。
季秋悄悄打开手机录音，防止漏掉重要发言。
刘金锡清清嗓子，宣读一份内部早已商讨拟定的处理方案，总结来讲就是——
一、即刻对魏书俞采取调离措施，追溯泄密范围、工具、渠道与获利受众等商业信息；
二、组织调查小组对已造成的后果发起评估，以市价预估值为衡量标准；
三、对内重新加强商业秘密宣导，对外向侵权公司拟发函警告，由法务部协同跟进；
“至于……”刘金锡顿了顿，咽口唾沫润润喉：“上级责任也会连带追究，务必给出足以震慑全公司的结果。”
会场上鸦雀无声，连投影仪也闭口消停下来。
但副总明显不买他的账：“锡哥啊，前年那批清洗设备也是你手底下的人出事，前车之鉴还不够痛吗？当时由着你自己内部处理，你回忆回忆刚刚念的几点，和当初的说辞像不像？我反正没听出什么不同。”
财务总监孙一巍把圆珠笔笔帽“咔哒”一按，笔身瞬间弹跳老高。总经理眼疾手快拿到手里，敲敲桌子示意他也表表态。
“崔哥你又难为我。”孙一巍抢过笔来，把笔帽夹进小本子里，指了指IT部门的林疏道：“信息安全得听专业人员评判。”
“你主管呢！”刘金锡厉声问林疏，“高层会议请不动他？”
林疏抱着本子赶紧站起来解释：“主管家里有事，昨天晚上就请假了。”
刘金锡对其嗤之以鼻，轻哼一声坐下来。“以你的水平先说说看。”
林疏手汗暴起，嘴巴干得像撒哈拉大沙漠，他快速搜肠刮肚，捡了几条出来应急：“最好先找到泄密渠道，对症下药。呃……我个人觉得主要是重要文件管理权限不当，信息安全系统在行为监控方面不足……”
“咱还有安全可言嘛！”总经理拉长尾音笑出了声，翘着腿晃悠悠地点着头，“这样吧，拿小魏当个典型，IT和销售一起出个报告我看看。”
“IT管事儿的马上就走了，”袁溪行出了声，前几天就收到了离职单，这几天是把积攒的调休用掉，怕不是此刻已在外地跑面试了。
总经理啧啧两声，眼珠子一转就把担子扔给匡仪：“小匡啊，我相信你的洞察和协调能力，这件事就麻烦你带着两部门处理，锻炼锻炼全方位渗透和管理能力。”
肃穆的会议室里气氛安静到诡异，投影光柱闪过无数尘粒，随人的气息飘送到四方。
季秋指尖停在键盘上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匡仪。他戴上眼镜离开座位，拿起翻页笔打开PPT首页，这里正存放着他的回答。
鉴于他已对部分作风问题、部门权益侵害势头做出了明确示意，大家对匡仪今天即将披露的事务均心存忌惮。
但他只提出了要建设企业内控制度。
CFO孙一巍登时来了兴致，这不就是给他部门增添负担嘛！
因为在他的认知中，同类型的中小企业，普遍以财务部门作为内控主导，只消下设内控经理岗位，事务直接汇报给CFO，做些起草内控制度、流程、推动实施、检查执行效果等。
但又因为其地位的尴尬性质，往往空有名头实则挂牌空跑，随便应对检查直至流于形式，最终走向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