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完王秃子，叶嘉誉的脸色愈发难看，回府的路上一直一言不发。迈过大门一步不停地往柳盈之的住处走去。
“齐先生，叶大哥今天审完案子，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这是怎么了？”游适之凑到齐风的身边，小声地跟齐风咬耳朵。虽然叶嘉誉的表情平平，但是游适之还是能靠着惊人的小动物般的直觉意识到他现在非常生气。
“呵呵呵，唉，襄王虽有心，神女似无意啊。”齐风眼带戏谑，故意摇头叹息了一声。
“啥？”游适之呆了，“齐先生，您在讲什么，能不能简单通俗点？”
齐风用看小孩子的慈祥目光，看了他一眼，又说：“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等你开窍了就知道了。”
游适之挠了挠头，追了上去：“哎，这个我知道。齐先生，可你还是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啊！你别走啊！喂！”
说话间，齐风已经甩了衣袖飘然远去了。
“唉，真是的。我就问问嘛。”
游适之在叶嘉誉审王秃子的时候奉命去接送琇琇了，所以不知道后来叶嘉誉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哼，不说算了，我自己去看看。”游适之在原地思考了两秒，就朝着叶嘉誉的方向追去。虽然知道叶嘉誉现在很生气不应当去触霉头，但是游适之实在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只见叶嘉誉一路急行，来到了柳盈之的房门前停下，他在门口整了整外袍冷静了几息，方才抬手敲门。
游适之躲在廊柱后悄悄地瞧了，心下好奇更甚。叶大哥这么生气难道和柳姐姐有关系？可是也没见他们这两天有什么交集啊。
眼看着叶嘉誉推门进去了，游适之也悄悄地绕到了柳盈之屋子的后窗，窗后是一丛斜竹，游适之灵巧地猫着腰钻了进去，没想到这里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哎，齐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游适之压低声音问道。
“嘘。”齐风用眼示意，要他不要讲话。
“咦，齐先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游适之的表情有些得意，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会隔空传音。
“哼，我是哪种人啊。”齐风微微一笑。
游适之表情一僵：“你你你，你怎么也会隔空传音。”
“雕虫小技而已。嘘，快听他们在讲什么。”
屋子里，柳盈之还是一副恭顺谦卑的样子，她福了一礼后，就低眉顺眼地站到了一边。叶嘉誉站在屋子的正中，有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这是他从未展现在柳盈之面前的一面。
“叶大人，您请用茶。”珠儿上了茶，见这场面也不敢多话。
“柳姑娘，本府来是退还脏物的。还请柳姑娘配合本府办案。”叶嘉誉语气生硬地公事公办道。
柳盈之心下一惊，强行镇定心神道：“大人何出此言。”
“当日在柳宅，本官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这支金丝八宝挂珠钗，柳姑娘可还认得。”叶嘉誉从袖间将修补好的珠钗取出，递到她的眼前。珠儿侍立在旁边悄悄地偷眼看了，嘴唇一直在发抖。
“这。”柳盈之取过珠钗，合下眼睑，“不错，这正是家母的遗物。多谢大人替盈之找回。”
叶嘉誉见她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强压着心头的怒气，平静道：“柳姑娘若是想去琼华台何必大费周折，还上了骗子的当。你跟本官说一声，莫说是区区琼华台，便是陛下我也是可以代为引荐的。何必舍近求远，”
柳盈之一言不发，珠儿吓得扑通跪下。
“叶大人，这是跟小姐无关，是珠儿做的。”珠儿连连摇手磕头。
“珠儿，你起来。你出去吧，你出去。”柳盈之拉她起来，难得加重了语气。
“小姐，是。”珠儿红着眼睛，听话地出去了。
“柳姑娘既然不相信叶某人，又何必千方百计找到我的头上。柳姑娘从一开始就对叶某处处隐瞒，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叶某德薄才浅，可解不出这扑朔迷离的迷案。”叶嘉誉加重语气，痛心疾首道。
“是盈之，盈之叨扰大人了。”柳盈之攥紧了珠钗，神色看似淡然，看得出来心中去意已决。
“柳盈之，你好大的胆子！敢虚报假案，戏弄本官！”叶嘉誉斥责道。
“不。”柳盈之立刻反驳道。
“柳姑娘，你以为你绕得开本官。”叶嘉誉道。
“柳姑娘，你恐怕还是不了解本朝的律法。即便是你能见到皇上，最高也不过是三堂会审。三堂会审不过是给出一个结果罢了。本官是京兆尹，所有的证据都需要本官一一提交。你明白吗？”叶嘉誉又下了一剂狠药。
“哎，柳姐姐不是很想为她爹报仇吗？她这样吞吞吐吐的不是很奇怪吗？”蹲在后窗的游适之也听得一头雾水。
“继续听不就知道了。”
“春秋时，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於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大人怎么看？”柳盈之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哎？她这是什么意思？”游适之懵了。
“这是《论语·子路》里的一篇，叶公给孔子讲了一个故事。叶公说:在我的家乡有一个直率坦白的人，他父亲偷了羊，他便告发了自己的父亲。接着孔子就说:我的家乡也有一个直率坦白的人，但是与你所说的不同。同样的事情，父亲为儿子隐瞒，儿子为父亲隐瞒。直率坦白就在这里面了。”齐风贴心地为他解释。
“齐先生，这玩意儿我知道意思，可是跟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啊？哎呀，您能说个重点吗？”游适之急了。
“这就是孔夫子讲的亲亲相隐的故事。柳姑娘能否敞开心扉，就看大人怎么答了。你明白了吧。”齐风说完，若有所思。
“哎？哦。”游适之假装自己听明白了。
“确实。本朝规定：卑幼首匿尊长不负刑责;尊长首匿卑幼，死刑以外的不负刑责。除谋反、谋大逆与谋叛此等重大犯罪外，亲属和同居者可以相隐不告。藏匿犯罪的亲属可减轻处罚。对自己的父母亲人动了包庇回护的恻隐之心,这是人之常情。‘亲亲相隐’是必然存在的。”
“那大人就是赞成孔夫子的看法了。”柳盈之紧接着追问道。
“非也，在我看来‘亲亲相隐’是有区分的。对百姓来讲应当有“容隐”,对官吏来讲却必须‘灭亲’。”叶嘉誉认真地答道。
“愿闻其详。”
“柳姑娘，这世界上不独有‘亲亲相隐’,还有‘大义灭亲’。正所谓‘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断恩’。百姓非古之圣贤，故而百姓重私情。为官者则不同，为官者需要维护的是‘大义’，若非如此则天下动荡。”
“若是大人自己深陷其中呢？”柳盈之又问。
“昔年，有人问孟子，舜父杀人而舜应如何而为时,他答曰：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然,乐而忘天下。我想这也是我的答案。”
“好，我觉得叶大哥说得好！”躲在窗外的游适之为叶嘉誉的气度所折服。
“叶大人说的明白，其实牵强。为官者遇到亲人犯事，全都弃官包庇。为官者的亲戚脱罪，那受害的平民百姓何其无辜。我有一问请叶大人解答，叶氏双姝和法度在叶大人心中孰轻孰重？”
“柳姑娘何必刻意为难人，我的两个妹妹绝不会做出破坏法度之事。”
“可是叶大人你却做了！”柳盈之暗指叶嘉誉借大定码头的事为妹妹抱私仇。
“柳姑娘你错了，我依的是法度。姑娘家的花钿是需要金子的，那些人确确实实是利益输送的得益人。否则，各部大人可不是任我摆布的傻子。”
“既然如此，罪魁祸首升平郡主为何又能逍遥法外？大人妥协了，‘大义’都要退一射之地了。”柳盈之追问得更紧了。
“柳姑娘，我还是个政客，但是我手中的筹码只会是法度。我为你在琼华台准备了位置。”叶嘉誉说完，转身走了。
“叶大人，明月洲的黄四娘。”柳盈之闭上眼睛说出了一个名字。
“哎，柳姐姐流眼泪了。哎，齐先生你笑什么啊？”游适之两边看看，迷惑不解道。
“我笑大人抱得美人归。放心吧，没事了。他二人过了这一关就好了。”齐先生起身，展了展胳膊。
“齐先生，你又打什么哑谜？真是的。”游适之迷迷瞪瞪地又被留在原地。
游适之挠了挠胳膊，刚刚看热闹没仔细注意，一会儿功夫身上又被虫子咬了好几个包，游适之看到刚刚齐先生待的地方，地上有好多小虫子的尸体。
“好厉害的驱虫散啊。可是刚刚也没闻到齐先生身上有什么奇香啊。”游适之咋舌。
“你们这些人真奇怪，神神秘秘的。”游适之小声咕哝。
“糟了，小羽，肉夹馍，我还是先去排队吧。”游适之一个纵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