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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夜渡寒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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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夜无声,宫中人人自危,谁也不曾料到天子如此无情。

    南青带走了安氏的尸体,被皇上开恩,特许他安葬母亲,但明令安氏罪大恶极,绝不能厚葬,更不能入皇室陵墓。曾经得过盛宠的娘娘,就这样死得凄厉,成为史官笔下不堪的奸邪。

    苏季扬陪伴公主左右,一直安抚到公主沉沉睡下,才踱步离开上阳宫。

    大门口,一位大太监已等候多时,迎着苏季扬道:“苏先生,皇上一直侯着你呐,快随老奴来吧。”

    苏季扬微微点头,随着大太监疾步走去,上阳宫陷入了深夜寂静。

    *

    已是子时,皇上很少睡得这么晚,龙袍依旧未换,天子的威严震慑着卑微的书院先生。

    天子坐在榻下,手中捏着一封密报,对着跪地的苏季扬道:“朕让你教她忠君爱国,讲述列女德行,你可做到了?”

    苏季扬抬头,清目迎上皇上的打量,不卑不亢,“臣教公主习《女则》、《女诫》,亦讲史为鉴,她明白怎么做一位好公主。”

    皇上点点头,目色飞扬,对自己的智慧颇为满意,赞赏道:“知道朕为何选你为书院先生吗?朕知道五年前太后诛杀你全家人,你一定很恨太后吧。你从前做公主的陪读,没了太后,她心里最信任的人就是你,由你来劝服她为国牺牲,是最合适不过。”

    苏季扬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不动声色地磕了头道:“多谢皇上,给臣一个雪恨的机会。”

    天子满意地点头,天下众人,都在他鼓掌之间营营为生。

    苏先生又补了一句,“公主她,非常爱自己的国家,她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请皇上放心。”

    *

    边疆战事越来越吃紧,六皇子南青因为母丧不愿意领兵出战,因此大将军的威名便落到了二皇子南真身上。

    六位皇子,除这两位颇有胆识,深得皇上喜爱外,其余皇子都远离京都,做着闲散王爷。

    北羽国遣来使臣,只道皇上要求和的话,须得尽快和亲,将尊贵的公主送至边疆。

    封公主为镇国公主的圣旨虽然始终没有送至上阳宫,但公主很清楚自己接下来需要面对的命运。

    还有什么资格抱怨呢?还有什么资格憎恶着不喜自己的皇帝?她不是他的女儿,甚至是他这么多年来的耻辱,是他不肯相认的——同母异父的妹妹。

    这个难堪的身份本不该存在,公主自嘲地想着,皇上本该在十七年就赐死那个不应该出生的婴儿,但或许是从前太后权势太盛,皇上那时还不及弱冠,太过惧怕母亲的力量,因此忍辱负重地保护她,保护自己憎恨的母亲。

    “苏先生,这些天……多谢你费尽心思保护我。”公主打开床下的木箱,从中取出一只香炉,幽幽点燃起来,清烟隐匿在茫茫空气中。

    公主闭上眼睛,在缕缕香气中试图让自己心绪安宁。

    良久,她才睁开眼睛,平静地说:“我是皇家秘辛,我是太后的女儿,我被皇上憎恨,也被天下不容。这些年来,我本没有资格享受一个公主所得到的万民供奉,我既已欠下这么多,那就由我为他们还吧。”

    苏季扬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她颈上的伤口尚未痊愈,此刻还裹着太医呈上来的药膏。

    指尖渐渐被打开,她讶异地看着苏季扬的手与自己的手十指紧扣,那人站在自己对面,云淡风轻道:“臣明白公主心中所想。前些日子皇上大肆封赏,公主只觉得可笑,因此才生气极了,一□□上无情,二气他这些年终究看错了你。”

    一滴泪从公主眼中滑出,原来最懂她的人,还是他。

    “公主心中有天下万民,有泱泱山河,公主其实心中愿意远走边疆,但不是因为皇上威逼利诱,不是因为宫中孤寂,而是为了心中的那一份爱,公主爱这山河,爱这家国。可惜他们不明白。”苏季扬俯首看她,捏着她的手指越发温热,声音也越发慷慨激昂。

    公主,臣早知道你的决定,臣不能代替你走上刀山火海,臣只能用尽生命陪伴你,做你手中的利剑保护你,为你征战,为你杀伐。

    公主将脸埋进苏季扬的怀中,他素净的衣衫上也有微弱的香气,让她闻着心安。

    “很好,很好……”她轻轻呢喃,“世上最难得便是有人懂你,你是我唯一能倚靠的人了。陪我走吧,陪我去远方,没有你我大概很难活得下去。”

    他伸手拍着她的背,手臂的伤尚且未好,此刻还有些许吃力,她却很是受用,在他怀中蹭蹭脑袋。

    她伸手将裙衫的带子微微拉扯,苏季扬身子微微一抖,按住了她的手,捏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这温热怀抱中放逐出来,深黑的眼眸盯着公主的双眼,低声道:“公主,不要这样。”

    公主哀求地看着他,她是困兽,她要背水一战,她马上要失去所有。

    所以,她才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从此做个行尸走肉,从此流放自己,做一个安静端庄的诏国公主,坐上马车,千里迢迢去遥远草原,成为蛮夷族中被野蛮欺凌的少女。那里大约没有文明,没有笔墨,她与死无异。

    “公主,我明白你的心。”苏季扬抬起双手捧起她的脸,那双眼睛早已泪水朦胧。

    他轻轻捧着手中珍宝,轻轻吻了吻她的泪眼,淡淡的咸味在嘴角蔓延开来,他艰难地吻上她的额头,她的眉心,缠绵悱恻。

    却又残忍。

    “你不想要我?”一双手紧紧缠绕上来,公主软侬细语,红着眼睛质问他。

    “公主,你是臣心中熠熠闪光的明珠,臣有法子保护你,不需要你破釜沉舟,更不需你这样赌气施舍臣。总有一天,臣要光明正大地得到你。”他将公主打横抱起,怀中旖旎荡漾,她是天大的诱惑,是他心心念念的渴望。

    但是公主,臣怎能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你?臣要你好好活着,臣要你永远做尊贵的明珠,不被任何人沾染尘埃,不被任何人蒙蔽光辉。

    他将她放在榻上,轻轻掖好被角,将她结结实实包裹其中。

    “公主,请你安睡吧,不要害怕,没有人会来打扰你。臣就在外面,守着你,永远守着你。”他亲亲公主的脸颊,决然走出了房间。

    门外守着一两个侍女和小太监,皆是皇上派来的。

    小太监困惑道:“苏先生……”

    他们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派来时,分明被清楚交待过,公主与苏先生有情,今夜便成全他们二人,既是公主和亲前对她的补偿,亦是对苏先生极力劝说公主和亲的赏赐。

    苏季扬看着侍女手中端着铜盆,盆中清水泠泠,他顺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丝帕,沾了水覆在面上,侍女愣愣看着这位苏先生这奇怪举动,却看不到他微微泛红的眼睛。

    他已孤注一掷,他还有一个秘密藏在心中。他要用那个惊天秘密,作一个惊天豪赌,他赌不了公主与自己的未来,只求赌公主此生平安幸福。

    *

    和亲的仪仗准备得声势浩大,除却公主的一应需要,还有成千上万送给北羽国的金银财宝。诏国百姓贫寒孤苦,在徭役赋税之下艰难过活,但皇上大手一挥,便轻而易举将这些财富当作礼物送给敌人。

    众臣纷纷上书,昭和殿上,皇上沉默地看着这些弹劾和亲财物支出太过庞大的奏折,一言不发。

    臣下们针砭时弊,诉说着百姓的苦难,诉说着军需国库,久久不休。

    这次早朝竟然由大臣们口沫飞扬,整整弹劾了一个时辰,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心怀正义,心怀百姓,想要劝诫皇上减少和亲的支出。

    良久,终于有人发觉了一个时辰以来,皇上一直没有开口。

    顾太傅率先带头跪地,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皇上……可有什么旨意?”

    皇上长叹一声,手中无力地放下奏折,“你们说的对。朕只是想着,公主远嫁,多些厚礼,能少受些委屈。”

    顾太傅惶惶抬头,看见座上的天子鬓角竟也生了一丝白发。他恍然想起十八年前,同样的朝堂之上,尚且稚嫩的天子面临内忧外患,面临着大权旁落,多番犹豫,最终才狠了心下了一道旨意。

    那是一道及其隐秘的圣旨,由皇上躲过垂帘听政的太后层层密集的眼线,秘密宣召几位老臣所拟。天家的权力太过庞大,以至于母子之间也有不可逾越的隔阂,那隔阂完全能够斩断亲情,尽管当年太后并未真正对自己的儿子下什么毒手。

    她当年也不过是野心蓬勃,胸怀壮志,想为自己稚嫩的孩子巩固江山政权。

    但那孩子身为帝王,心中对母亲的恨意绵绵生长,他在长大,在渐渐拥有自己的决断,拥有属于帝王对权力的专属渴望,他的母亲未曾意识到。

    昭和十二年,太后生了一场离奇大病,病中一月未曾踏上朝堂,再次登门而出时,天子的圣旨不期而至。

    天子聊表对母亲的关切之心,转而便将太后娘娘封为大诏镇国公主,赏赐金千斗,各类珍宝数不胜数。

    时年,为保北羽与诏国两国和平,每隔数年便要互相送上厚礼。这一年,诏国的礼物是迷人的镇国公主,太后三十五岁,依旧是数一数二的诏国美人。

    那年天子第一次有了底气,不动声色地在他母亲面前佯作孝顺,冷静地展现着他藏匿许久的帝王风度,“母亲,您本就是二十年北羽国送来的礼物,儿子尽孝,让您故地重游,回归故里,母亲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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