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勉从盒子里拿出一颗水果硬糖,拆了放到路轻拙嘴边,路轻拙舌头轻巧一勾,就把糖含进了嘴里,偏头看向窗户那侧。
路轻拙的脸部线条一如既往柔和,眼下有点乌青色,软软的头发搭在额前,连露出的耳朵都是可爱的,他的腮边不时会鼓起一个小包,然后又迅速地消下去,能听到糖块与牙齿碰撞的声音。
他今天没穿校服,穿的是一件圆领的宽大卫衣,略有些大了,笼在他身上,更显得他身量小,并不高的领子让他漂亮的脖颈全都露了出来,也许是因为还没到年龄,喉结并不明显。
如果忽略掉老旧的家具,窗户上已经染上锈迹的防盗网,还有路轻拙手上鲜红的伤,陆勉会觉得,自己身旁坐了个小王子。
而自己,是那么普通又不起眼。
路轻拙一向很安静,也很乖,和自己像是两个极端,而他待在路轻拙身边,也出人意料地不那么想说话了,就像是不忍打破这份美好。陆勉垂眸,起身说:“你还没吃吧,我去给你煮碗面。”
其实他很想问一问路轻拙,是不是也喜欢男孩子——
但是太过突兀了,问了之后呢,再问他喜欢谁吗?
万一路轻拙昨晚那样说只是八卦心理……根本不是方云知的猜测呢?
陆勉想起开学之前,他第二次遇见路轻拙的景象,心里越发摇摆不定。
他打开水龙头,水还是温热的,汩汩从自己的手上流过,他想,还是不要问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问了之后可能会得到的那无法确定的答案,让他不敢去探知。
就算路轻拙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他也给不了路轻拙什么。
未来太过遥远,他负不起责任。
陆勉将面端出来的时候,路轻拙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双腿也蜷起来了,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
陆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路轻拙只是哼哼了两声,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丝毫没有醒的迹象。
陆勉把面放进橱柜,把人抱起来走进卧房,放在了自己的床上,给他盖了条薄毯,仔细地避开他受伤的手,然后坐在一旁这么静静看着他。
陆勉想,自己或许,是有喜欢的人的。
路轻拙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被一道雷声的,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而天已经暗了下来,厚重的窗帘拉着,房间内没有开灯,甚至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这时突然又响起一声巨雷,还迷糊的他心猛地跳了一下,有些害怕,他连忙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是在陆勉家里,可是陆勉不在。
他掀开自己身上的毯子,站起来朝卧室走去,一边大喊着:“陆勉!”
“嗯?我在。”陆勉听到雷声,就从阳台朝卧房走去,然后路轻拙就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陆勉刚刚在晾衣服,双手还湿着,他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才拍了拍路轻拙的背,“怎么了?”
路轻拙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呼吸粗重,就是不说话,他确实被那两声雷,还有醒来时那无边无际的孤独感给淹没了,现在还没缓过来。
陆勉也没有继续问他,而是轻轻抚摸他的背,感受着他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好一会儿后,路轻拙才瓮声瓮气地说:“天怎么突然黑了?”
“天气预报说暴雨,但是还没下下来。”陆勉温声说。
“几点了?”
“还早,才一点一刻。”
“唔……你下午是不是要去上课?”
“嗯,你去吗?”陆勉问。
路轻拙犹豫了一会儿,埋在陆勉怀里的脑袋摇了摇。
“那就不去了,你在家好好休息。”陆勉说,“饿了吧,我去把面给你热一下。”
“不饿,”路轻拙不肯撒手,他被巨雷惊到的心还在剧烈地跳着,“就想让你抱我一会儿。”
“好,你还可以抱半个小时。”陆勉轻轻拍着路轻拙的背。
犹豫了一会儿后,路轻拙提出了无理的要求,“你能不能不去上课?”
“……”陆勉想了想,说,“那你要保证,期中考试进前一百。”
“嗯。”路轻拙点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陆勉低头看着路轻拙的头顶,软软的头发中有一个圆圆的发旋,突然很想欺负一下路轻拙,所以干了他一直想干却没干成的事——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
“明明之前还说我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不分是非的家伙。”
“有的,有区别的,是我之前眼瞎了。”路轻拙从陆勉怀里抬起头,说,“你很好。”
“那你说说我的好,说到什么时候,我就陪你到什么时候。”
“……”路轻拙抬头看向陆勉,看见了陆勉一双笑意很浓的眼睛——陆勉什么时候也学会使坏了。
那个笨笨的、十分迁就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陆勉呢?
路轻拙松开抱着陆勉腰的手,“那你还是去上学吧。”说完转身想跑,陆勉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了回来。
“其实我下午的假已经请好了。”陆勉这才把自己请假的事说出来了,“感觉你心情不太好,我不放心。”
都学会说谎逗他玩了,路轻拙“哼”了一声,“没有心情不好。”
“还困吗?”陆勉问,“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嗯。”路轻拙点头,“不过现在不困了,睡不着。”他被吓到了,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那我去把面热一下,你多少吃点。”陆勉说。
陆勉煮面的时候,路轻拙就坐在沙发上发呆,不时一阵闪电划破天际。伴随着一声声干雷伴让路轻拙很害怕,他赶紧跑到厨房,从背后抱住了陆勉的腰。
陆勉早就听到了脚步声,也猜到路轻拙怕雷,会跑到自己身边,所以并没有惊讶,他稳稳地站在那儿,任由路轻拙朝自己撞过来。
“没事的,只是打雷而已。”陆勉把火关小了点,转身把路轻拙抱进怀里,捂住陆勉的耳朵。
路轻拙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陆勉怀里缩,于是,他只能听到陆勉砰砰的心脏跳动声,十分有力。不过……陆勉的心跳得好像过于快了。
陆勉觉得自己像是抱了一只大号娃娃,而路轻拙的皮肤太过细腻,搂在怀里手感十分舒服,舒服到陆勉都不肯撒手了。
可是渐渐闻到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后,陆勉不想撒手,也只能开口:“再不松手,面就煮干了。”
“可是还在打雷……”路轻拙乖乖地松开了陆勉,可还是拉着他的衣服,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又留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陆勉看见他眼里的害怕,握住了路轻拙牵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这才转身去把火关上了,而锅里的面已经变成干巴巴的一团浆糊,早就不能吃了。
算了,反正路轻拙也不是很想吃东西,等会再做吧。还是先安抚好路轻拙的心情再说。
他看向路轻拙,而后者不停地往窗户外边瞄,特别是有闪电的时候。
陆勉问:“这么怕打雷?”
“是不是很丢脸?”路轻拙的手心里全是汗,两人手掌贴合的地方已经变得汗淋淋的,“从小就怕,一打雷,就觉得心脏跳得很快,要跳出来了一样。”
“那我给你揉揉,看能不能回去?”陆勉手覆上路轻拙的胸口,轻轻揉了一下,路轻拙反射性地往后一缩,笑着说:“好痒,别摸。”
连胸口都是软软的,想象不出这么软的身体怎么揍那几个混混的。陆勉揉揉他的头发,“那你的心回去了吗?”
“回去了回去了。”路轻拙忙说,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风夹雨声,豆大的雨水砸在窗户上,劈里啪啦,听着就快要把窗户砸破了似的,路轻拙赶紧朝前一步,靠近陆勉了些,躲在他身旁。
就像是只受惊的猫儿。
陆勉还握着他的手,只觉得路轻拙抖得很厉害,安抚道:“是下雨了,没事的,我们在房间里呢,不会被雨淋湿的。”
路轻拙松开陆勉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似乎在嘈杂纷乱的雨声中捕捉到了一声玻璃产生裂纹的声音,他看向陆勉,有些担心地说:“我好像听见玻璃碎了。”
“不会碎的。”
陆勉话音刚落,就听到了裂缝逐渐蔓延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抽油烟机上面那块玻璃上确实产生了裂纹,而且正在朝外扩散。
他顿时慌了,没有过多思考,直接拉过还在发抖的路轻拙按在怀里,推着他远离头上的那块玻璃——可还是没躲过。
那块玻璃碎得很快,大部分砸到了灶台上,却还是有一小部分砸到了陆勉背上。
虽然玻璃的高度不高,冲击力不大,但这么猝不及防砸到身上,还是很痛的,陆勉觉得自己的背上好像划出了很多口子,暴雨也从破掉的窗户飘进来,背上一阵寒凉的湿意,还有伤口火辣的疼,一时之间让他腿都软了,全凭着意志力才勉强站在原地,没扑倒路轻拙。
毕竟地上都是玻璃渣子,要保护好路轻拙,不能让路轻拙受伤。
最好的方式就是站在原地不动。
路轻拙只感到一阵凉风,就被陆勉抱紧了,然后听到了陆勉明显忍耐的一声闷哼,陆勉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然后四周就陷入了一阵安静,只能听到雨声。
“陆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