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醒醒，你快醒醒，我找到愿意买我的老爷了，我有钱给你买药了。姐……”
方子恒听到动静，率先进了屋，屋里除了一张用门板搭起的床外，就是用砖头垒起的桌子，上面放着两个豁了边的碗。
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张看不出颜色、满是补丁的被子，和小乞丐一样，也是蓬头垢面，若不是小乞丐一直在叫姐姐，很难看出床上人的性别。
方子恒走进，伸手摸了摸床上人的脖颈，入手冰凉，没有脉搏，脖子上发现大块的尸斑，可见已经死了有几日了。
待气味淡了些许，燕南也走进了屋子，小乞丐趴在床边哭着，见燕南进来，连忙跪倒在身前，哭着说道：“老爷，好心的老爷，求您给她请个大夫吧，求您了！”
方子恒回话道：“老爷，她死了，且已有数日。”
小乞丐闻言恶狠狠地看向方子恒，道：“你骗人，我姐没死，她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她就睡醒了。老爷求求您，给我姐请个大夫吧，只要您肯救她，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好心的老爷，求求您！”
燕南看向小乞丐，道：“你可知这附近的大夫住在何处？”
小乞丐忙不迭地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带你去。”
燕南吩咐道：“子恒，你随他跑一趟，请个大夫回来。”
方子恒虽不解其意，却也没多问，应声道：“是，大人。”
小乞丐爬了起来，带着方子恒去找大夫。
燕南看了看床上的人，弯腰掀开了她身上的被子，露出了她严重萎缩的下半身，看得身后的张山倒吸一口凉气。
燕南叹了口气，又将被子给她盖好，有个不良于行的姐姐，难怪小乞丐宁愿在街上流浪，也不卖进牙行，若不是他姐姐重病，他也不会自卖自身，还狮子大开口的要出十两银子。
“大人，这人已经死了，为何您还要子恒去找大夫？”张山憋不住，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这人已经死了数日，可小乞丐还在到处寻人帮助，可见他们姐弟情深。他并非不知他姐已死，只是在心里抱着一丝奢望，还有便是未能给他姐请大夫看病的愧疚，让他去请大夫，也算了了他心底的执念吧。”
燕南再次看了看床上的人，转身离开了屋子。
两刻钟后，方子恒和小乞丐回了院子，身后跟着的是个拎着药箱的白发老人，气喘吁吁地在院中站定，来到燕南身边微微躬身，道：“这位老爷好。”
“大夫不必客气，病人在房内，劳烦为其诊治一番。”
老大夫欲言又止，随后叹了口气，拎着药箱就走进了屋。
燕南在院中站着，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到小乞丐的嚎哭声，随后老大夫走了出来。
燕南看向方子恒，道：“子恒，给大夫诊费。”
方子恒一怔，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老大夫。
老大夫摆摆手，道：“老爷应该清楚，里面的人早已病死，这诊费老夫收不得。”
“老人家方才欲言又止，可是有话要说？”
“唉，老爷有所不知，这姐俩是个苦命的，自小父母就没了，姐姐又生了这样的怪病，全靠弟弟乞讨过活。只是他姐的病无药可医，老夫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她一日日的熬着，可终究没熬过这个冬天。三日前，弟弟来找我，说他姐一直在睡，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这心里便有些不安，来之后发现他姐身子都凉了。我说她死了，弟弟偏不信，说是因为他没有银子，所以才不给他姐看诊。今日他兴冲冲地来找我，说是有好心的老爷愿意出钱给他姐看诊，我也想这孩子能断了念想，便跟着过来了。”
“老人家既然有此善心，为何不收留这孩子？”
“不瞒老爷，老夫这把年纪能糊口，也全靠乡里乡亲照应，实在无力再照应这孩子。老爷能跟他来此，又肯为他请大夫，可见老爷心善，您就大发慈悲收留他吧，这孩子懂事能干，长大后定能成为老爷的一大助力。”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小乞丐从里屋跑了出来，跪在燕南身边，道：“老爷，求您赏一副棺材，好好安葬我姐。我以后定当牛做马，侍候老爷。”
燕南看向张山，道：“张山，你留下帮他，事后带他回府。”
张山应声，道：“是，老爷。”
老大夫一听，跟着感激道：“多谢老爷，您如此心善，以后定有福报。”
燕南没再逗留，让方子恒留下之前打包的包子，便回了府。燕南刚进府门，就见刘松在门前来回徘徊，心里涌起不安，连忙说道：“刘松，你回来了，他人呢？”
刘松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道：“大人，标下去晚了，那位老人家已经去了。”
燕南罕见地变了脸色，道：“怎么可能，前几日我还见过他，怎么会……”
燕南说着，刘生的话突然在脑中响起……
“小姐，在入土之前还能见上您一面，我已心满意足，也能无愧无疚地去见翠娘了”。
刘松如实答道：“大人，标下到达小院时，院门敞着，屋门也只是虚掩，堂屋的正中摆着一口棺材，那位老人家便躺在其中，身上穿着一身崭新的寿衣。”
“银票就算了，我这把年纪留这么多银子在身边，是祸不是福，小姐给我些散碎银子就成……”
刘生的话在耳边重复着，燕南不禁心中大痛，身子一个踉跄，撞倒了一旁的花盆，‘啪’的一声，花盆应声而碎。
“大人，您没事吧？”身后的方子恒连忙扶住燕南的身子。
“原来……我自诩聪明，却为何没听出他话中含义？”燕南悲痛地闭上眼睛，眼泪顺势而下。
前些年陶添病逝，这世上知晓燕南身份的，便只剩下刘生一人，之前他苟且偷生，是为等燕南回来。现下燕南归来，他的心愿也就了了，是时候追随他心爱的翠娘于地下，这样也能替燕南永远守住秘密。
便是沈堂被害，也不见燕南如此悲痛，可见那老者与燕南来说，分量有多重。刘松见她如此，心中也不好受，道：“大人，您节哀。”
燕南沉默了一会儿，道：“刘松，小院外的那片树林里有块墓地，上写着‘发妻林氏之墓’，你将他安葬在墓地旁边吧。”
刘松躬身应道：“是，大人。”
“等等。”眼看着刘松走向大门，燕南突然出声叫住了他，道：“行事小心些，最好乔装改扮，花钱找人帮忙。”
“大人放心，标下定小心谨慎。”
燕南看着刘松走出大门，站在原地良久，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房，“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方子恒能感受得出燕南的悲伤，心中虽然担忧，却又不知内情，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躬身领命。
燕南来到桌前坐下，从腰间解下荷包，看着上面的海棠泪如雨下。这世间唯一知晓她身份的人也死了，那彦青是不是也跟着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燕南呢？
燕南无声地呐喊，无声地哀嚎，只因为她的命是别人给的，她现在甚至连哭出声的资格都没有。
“爹娘，青儿真的好累……”
燕南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两日，两日来不吃不喝不睡，直到第三日的清晨，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束好头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无声地说道：“从今日起，我只是燕南。”
同样在门外守了两日两夜的方子恒，依旧倔强地站在门外。
房门被拉开，燕南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外面的方子恒，道：“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燕南越是平静，方子恒心里越是难受。在人前，她从来都是强大的，让人觉得她好似无所不能，可以放心去依靠。其实她也有悲伤和脆弱的时候，只是这种时候她总会将自己藏起来，独自去舔舐伤口。他们明明离得很近，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可就因为这些，又将他们隔的很远。
“大人……”方子恒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触及到燕南那双沉静的眼睛时住了口。他垂下头，躬身说道：“大人，标下去厨房给您端些饭菜来。”
燕南了解方子恒，就是个死心眼，定是一直在房外守着。她既欣慰又心疼，道：“你去歇着吧，让旁人去便可。”
“是，大人。”方子恒应声，转身走出了院子。
燕南站在院中的银杏树下，抬头看去，虽已至冬日，这树叶却还没完全落进，依旧有那么寥寥几只倔强地坚持着，在这寒冬凛冽的风雪下。
脚步声响起，刘松远远走来，来到燕南近前，躬身说道：“标下参见大人。”
燕南淡淡地问：“都安置好了？”
“是，一切按照大人吩咐，安置妥当，大人放心。”
燕南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张山可曾带一个孩子回府？”
“回大人，那孩子正在偏院候着，是否让他过来回话？”
“嗯，带他来见我吧。”
“是，大人。”
刘松转身离开，燕南也回了房。没多大会儿的功夫，方子恒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安静地将饭菜摆好，随后又退出了门外。
燕南看着他进来，又看着他出去，心中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多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刘松去而复返，道：“大人，标下把那孩子带来了。”
“让他进来吧。”
刘松应声，来到门口招呼道：“进来吧，大人要见你。”
脚步声响起，燕南抬头看去，不禁一阵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