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山腹深处走，温度就越热，热气蒸得人头晕眼花。
“再这样下去就要脱水了……”东方费力地喘气，鼻子里充满了水汽，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晚上能好一点。”祝曲泱也好不到哪去，原本白皙的面庞通红通红的，汗水湿透了头发，被他随意的捋到脑后。
东方已经脱掉了内搭，半披着他的旧皮衣，皮革沾湿后皮肤摩擦的感觉很是怪异，但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不是怕山腹里突然冒出什么奇怪的生物，他都想光膀子。
走着走着，祝曲泱突然说：“小老板，腹肌，很棒。”
“……你，废话，很多。”
祝曲泱捋了捋干湿的头发，笑道：“我这不是苦中作乐嘛。”
小房子到鹦鹉螺壳距离比他们想象中要长很多，也可能是因为酷热作祟，体力下降太快，所以格外艰难。
越深入，地面就越湿黏，甚至有一种脚被人扯拽的诡异感，这样高温潮湿的环境很适合菌类的生长，到处都能看到颜色魔幻的蘑菇在野蛮生长，有些甚至比灌木还要高。
“这里比焦土坏境还要恶劣。”东方评价道。
祝曲泱用衣摆扇着风，痛苦道：“早知道能热成这样我就带循环扇来了，我感觉我要蒸发了。”
“有一个办法能解决。”东方说。
祝曲泱眼神热切，“什么办法？”
“你也脱。”
“这不好吧……”祝曲泱羞赧道。
东方脱下皮衣系在腰间，瞬间感觉呼吸都顺畅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一丝丝微凉渗进来，舒服极了。
祝曲泱磨磨蹭蹭地解开衣扣，汗水已经把内搭浸透，轮廓一览无余，和裸奔的区别仅限于是否遵守社会公德的要求。
洁白如玉的皮肤上除了一颗颗晶莹的汗珠，还有一条嫩红色的、月牙状的伤疤……东方的目光微微瑟缩了一下。
祝曲泱伸手摸了摸那条伤疤，平静道：“已经快愈合了。”
“嗯……”东方不知该说些什么，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但他知道自己如何逃避也忘不了那个晚上——甚至闭上眼睛就会在脑海里回放，一遍一遍……
祝曲泱说“好”，然后锋利的刀尖没入胸膛，赤诚地捧给他一颗机械心脏，在饱受摧残的血肉中跳动。
东方下意识地擦了擦眼睛，湿濡的汗水，应该是汗水。
“我很开心，东方。”祝曲泱微微勾起嘴角，“我很开心你问我要一些东西，我总是害怕自己没有什么能给你。”
东方又擦了擦眼睛，“你这个想法，很奇怪。”
“我小时候住在一个空房间里，住着住着，觉得自己也变成了空房间。”
“……嗯。”
“空房间，是什么都没有的。”
东方想起祝闻说的，祝曲泱是个空瓶子。空瓶子就是装进什么就是什么的颜色，装进谁的东西，就属于谁。
“你属于我了。”东方说，或者说宣布，他的声音不容拒绝，充满了孩子气的霸道。
祝曲泱的眼睛在雾色中发亮，还有弯弯的嘴角。
“正好我也没有房子。”东方说。
祝曲泱张开双臂，“来，住我怀里。”
“……”东方感觉脸上越来越烧热，他尽量归因于苦暑城这恐怖的气温，忽然他感觉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咱们到了，那个……什么螺壳。”
“鹦鹉螺，上古掠食者，黄金分割！”
“好了好了知道了。”
苦暑城的主殿就在眼前，走到门下才能感受到它的巨大，光是门就有普通建筑的三四层高，人类站在此处是无比的渺小。
正如人类短暂的生命也仅仅能割据进化史的一粒尘埃。
东方摸了摸主殿的大门，拂下一层水珠，可能是因为太过潮湿，连灰尘都很难沾上去。
门面上布满竖向的棕红色锈痕，像是黄铜被割伤，留下无血的伤疤。
“咱们怎么进去？”东方问。
祝曲泱上前敲了敲门。
“……你好有礼貌。”
门里没有任何响应。
“现在几点了？”祝曲泱问。
东方从祝曲泱的包里抽出指南时间两用表盘，“晚上十点多，难怪凉快了一些。”
“零点开唱，咱们要先找到男人说的那个歌姬，我猜她就是关主之一。”
“老妇人？绑大辫子的？”东方快速回想了一下。
“这两个人都在这儿。”祝曲泱笃定地说。
“先想办法进去，对了，咱们不是有串钥匙。”东方说。
祝曲泱伸手轻轻一推，只听“嘎吱——”，门开了。
“……”东方抬头望了望天。
祝曲泱乐呵呵，“我还以为要用那串钥匙一个一个试呢。”
大门开了一条缝隙，足够人侧身进去，东方先探进半个身子。
终于能踩上现代人该踩的硬质地面，东方内心难免雀跃起来。
与外面的雾霭沉沉不同，门内灯火通明，内饰华丽繁复，地上铺着猩红色的丝藻地毯，这个房间近似于一个正方形，除了地毯和复杂的壁饰，房间里只有一个巨大的塑像被悬挂在空中。
那是一个男人，双臂双举，双足垂向地面，他衣衫褴褛，被粗大的铁链吊着，肩膀明显已经脱臼，身上也尽是血红的伤痕，尤其是腹部，有一个巨大的贯穿伤。
——塑像本身是灰白的，只有在流血的地方用了红色涂料，看上去像是塑像在流血一般。
甚至塑造者还把血从他的足尖下滴落的细节表现得栩栩如生。
东方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一拍，低声问祝曲泱，“大作家，怎么评价这件艺术作品？”
祝曲泱撇了撇嘴，“你也知道，我只喜欢快乐儿童向的。”
“那里有个牌子。”东方指了指雕塑脚趾，那里挂着一个小牌子。
祝曲泱走过去翻开，上面的文字潦草，他辨认了许久才一字一字地读出来：“作品一：处、刑、台。”
“哦，后面还有一行字，‘第一幕，时间的起点，他死了，终于’。”
祝曲泱挠了挠脑门，“什么意思？”
东方摇头。
“先去别的房间看看。”祝曲泱说。
按照鹦鹉螺壳的内部结构，往顺时针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道门，不过这道门却被严丝合缝地锁着。
“哦对，钥匙。”祝曲泱掏出从中年男人那里顺来的一大串钥匙。
“这个作者也够恨的。”东方突然说。
“嗯？”祝曲泱边试钥匙边回应。
“肚子上那么大的伤口，作为普通人早就死透了，他还把这个人吊起来鞭打。”
祝曲泱沉吟了片刻，说：“我能理解，恨到极致，不仅想让他死……还想让他一直死。”
东方打了个哆嗦，看祝曲泱的目光不由带上几分敬畏：好一个敢爱敢恨的奇男子。
“好了！”
随着祝曲泱短促的欢呼，锁舌弹开，“我记一下，这把用过了。”他从后腰把出那把匕首在钥匙上刻了一道。
黄铜色的钥匙，刻痕却是黑色的。
他们推开第二扇门，和第一个房间干净空旷不同，第二扇门里烟雾缭绕，水声潺潺。
“温泉。”东方说。
和外面肮脏的温泉池不同，第二个房间的温泉干净得像一方圣池，洁白的池壁上有着水波样的花纹。
东方小心地沾了一点温泉水，是流动的，暖融融的，手指沁进去就不想拔出来。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住了。
在温泉池底有一块红色的东西，随着水流而摇晃——像是被钉在池底。
“要不要捞起来看看。”东方指了指水池底的东西，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祝曲泱思考了一会儿，“小老板，你说这些东西是关主放在这里的，还是本就属于苦暑城的。”
“我不知道，连苦暑城这个地方我都是第一次听说。”东方说。
“其实，虽然这里被叫做度假山庄，但实际上一天都没有开张过。”
东方咧了咧嘴角，“祝老头可真会选地方，这些鬼地方他都是怎么找到的。”
“听说是我妈。”祝曲泱语气淡淡的，“她喜欢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探险。”
“那她现在呢，还在探险吗？”
“不知道，我已经十几年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了。”祝曲泱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才多大啊。”
东方伸手往池底探了探，距离有些远，他回头寻求帮助，祝曲泱伸出胳膊，自信满满，“我来，我胳膊长。”
“……算了，你别再进水了。”东方想起祝曲泱的左臂是金属义肢。
“现代科技哪那么容易进水。”祝曲泱不满道。
东方向他伸出手，“你拉好我啊。”
祝曲泱快乐地点头，“嗯！”
东方俯身探进温泉池，那块红色的东西看起来近在咫尺，但怎么也摸不到，总在指尖打滑。
他只好埋头进水里，身体展开到极限，终于，他攥住了那东西的一角，用力拔了下来。
“呼……呼……”东方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他觉得大脑充血，耳朵里嗡嗡直响。
溺死在温泉水里比普通的水池应该难受好几倍，浑身的血管都膨胀起来，血液全往脑子里钻。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啊……”
东方把那个红色的东西放在地上后，手指像触电一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