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陵乌城，东岳和裴沐之这身皮囊倒是好混，毕竟此城附近山中这种化形不完全的妖至今也有很多。
落与城外山林中，裴沐之收了飞剑，兀地想起那只彼时将他咬得满手牙印的小狼妖，唇边便起了笑意。
“想到何事？”东岳蹭到他身侧低头落吻他额角。
“没什么。”裴沐之应道，“可要进城？”
“不必。”
东岳蹲下身，掏出一只香插入土中，然后半跪于地合掌拜了一拜。
下一刻，晴空一道雷突然向劈这座山。
“祖宗你别拜了！”一个惊恐的声音突然自他们身后传来，只见一股白烟过后出现一个白衣女子，带着满脸惶恐俯身跪拜在地，“见过泰山府君。”
裴沐之见那女子一身白衣被劈得带了黑色，顶上的发也带着不自然的卷曲，甚至随她动作缓缓冒着烟。
“府君……小神做错了什么，你大可直说……何必如此折煞小神。你这唤神的法子是要我命啊！”那白衣女子说着便抬起头，那悬而欲泣的脸上满是委屈。作为山神若是结结实实受了群山之祖一拜，她就真活到头了。幸好东岳只是半跪，且只燃了一只香。
裴沐之抿抿唇，东岳真是够混账。
“山神诸事繁忙，怕你听不见。”东岳笑道，“问你件事，苦山仙君可还在此处？”
白衣山神吸了吸鼻子，揉了揉被雷劈痛了的脑袋，道：“在的。就在另一峰的洞府中，可需要小神去唤？”
“他何时来此山？”东岳问道。
“约莫近千年。”山神答道，“当时他一缕神魂濒死而来，是陵乌城主以自身妖丹养了他几百年才养出身形。他为还这份恩护那作恶多端的城主多年，如今诸多因果缠身，也不知日后要做何打算。”
这东岳倒是知道的，彼时一眼看见苦山便觉意外，他不该还活着，便看了看他的记忆。只依旧不知他这丝神魂是如何保下来的。
“行了，你走吧。”东岳说道。
那山神犹犹豫豫地退了两步，摆着手有些怕地说道：“您老有事唤一声就成，别拜了啊！千万别啊……”
东岳便挥手示意她赶紧滚。
“东岳，做事要积德。”裴沐之瞥他一眼道。
“泰山府君活着就是在积德。”东岳说着便揽人过来，说：“走，去寻苦山。”
裴沐之无奈，带着他继续御剑往前方山峰而去。
不过这话倒是不假，泰山府君的存在于九界众生而言是一种庇护。若无他断善恶判阴阳，众生要乱套，连天道都有可能浑浊不堪。人间界更是将岱庙神旨看做人皇更替的重要依据，几乎是一念万物生，一念万物死。
这般重担，他却扛了万年。若无一副铁石心肠，怕是担不下来。
“东岳，你生来便叫东岳么？”裴沐之问道。
“那倒不是。我修出本相时有群山异动、泰山重鸣，此后才唤做东岳的。先前叫什么我忘了，太久了。”
“那我呢？”裴沐之歪着头问道，“裴沐之是我此世的名，我原本叫什么？”
东岳便闭了嘴，只搂着他不吭声。
裴沐之便懂了，合着东岳带他回幽冥界几千年都不曾给他起过名字。
于是他也不说话了。
东岳见状只得开始哄，什么“心肝儿不生气，宝贝儿我错了”之类的骚话跟不要钱一般往外倒。一路念叨得裴沐之烦不胜烦，落地后便将他推去一旁，说了声：“你想多了，我没生气。会无缘无故给一朵花起名字才是怪事。”
语毕，裴沐之便抬脚向前方那溢着灵气的洞府行去。
东岳见他确实没放在心上，便跟了上去。然而未行出两步，便见裴沐之整个人向后倒了过来。东岳骇了一跳，急忙伸手将人接住，却见裴沐之双眼紧闭已昏睡了过去。
东岳懵了半晌，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裴沐之？”
他探手去他额间，想元神入他识海一探究竟，却在元神碰触裴沐之的瞬间被弹了出来。
是幻境结界，裴沐之入了幻境。
意识到这一点，东岳便沉了脸色，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散着丝丝灵气的洞府。
是苦山。
裴沐之眼前缓缓出现一张花笺，其上簪花小楷写得极漂亮。他转眸，发现是自己的手执笔在写。只那手素白细腻肤如凝脂，纤细而小巧的指尖微微顿了顿，那笔头一端便戳在了自己脸上。
“火中识取真龙，水中认取真虎。龙虎相交而变……什么来着？”裴沐之听见自己喃喃自语道，那声音清亮，这般低语依旧有着难以忽视的灵动与娇俏。
他这是附在谁身上了？裴沐之大约明白自己是被陷入幻境了，这种经验他倒是有过几次。于是也不慌，且看看这幻境究竟要告诉他什么。
“龙虎相交而变黄芽，合就黄芽而结成大药。”
一个略低沉的声音自身旁响起，裴沐之正觉得这声音似是听过，便觉额前突然一痛，一把折扇敲在他头顶。
“嗷！”女子抬手揉在额头，“你轻点啊……”
那声音撒着娇，有几分委屈和气恼。
“青冥，你若再不用心。我要罚你了。”
“我用心了啊……记不住嘛。”她撅了嘴，小声道：“那东岳他自己不把我做聪明些，怪我咯？”
“不过短短数百字，你记了大半日记不下来，这已无关聪明不聪明了。人间顽童记这些字，也用不了半年。”苦山面无表情地说道。
青冥便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将笔一扔转身跳上苦山膝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弹了。
“我困了，要睡觉。”
苦山无奈摇了头，又拿她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真的打一顿。便伸手抚去她鬓边的发，道：“你莫备懒，东岳大帝还等你助他一臂之力。”
“那他倒是自己来教。”青冥说着便闭上眼，入眠了。
裴沐之想睁开眼看，奈何青冥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他在黑暗中立身，回想这一段情景便觉这苦山对青冥不似待恋人，竟更像父女。青冥对他也毫无防备，应是及其信任的关系。为何会走到那一步？
裴沐之想不通，下一刻眼前亮了起来。
青冥正在替东岳研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眼中只剩一方砚台。
“何为天仙？”东岳坐在桌前语气淡淡地问道。
青冥便手中一顿，眼神开始飘忽，“呃，道上有功，人间有行，功行满足……是曰天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