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烟醒来时，人已身处玄元派的赤明峰。她转头，看见床柱旁靠着一大一小两个孽徒在打瞌睡。
缓缓坐起身，叶风烟抬手抚上自己心口，伤已愈合。识海中隐隐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在流动，带着火灵之气游走于她全身，这气息并不陌生。
不是梦啊……
当时她几乎魂飞魄散，神魂已然离体，只是被一股力量禁锢着未能远离她的身体，就这样漂浮在旁。她亲眼看见洛轻寒替她挡下所有劫雷，并割裂了自身元神填补她溢散的神识。她亲眼看见他痛得浑身都在颤抖……她大喊他的名字，他听不见。她想靠近他，想阻止他，她做不到。
她无能力为，只能就这般看着他一边割裂自身元神一边小心翼翼地修补她的识海，同时一道一道承受着天雷，然后一点一点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消失之时，他唇边依旧挂着那抹她熟悉的浅笑，无奈又温柔……
洛轻寒，已经不在了。
叶风烟抬起头看向窗外，是个天高云阔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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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心月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只乌鸦。好的不灵坏的灵，随口一句屁话只要是害人的基本都能实现。她当时在阡陌山下说叶风烟会后悔，如今她便见识了叶风烟后悔的模样。短短几日，赤明峰上的酒坛子挤得裴沐之和娄关山都快没处落脚了。
无论如何叶风烟的修为进入合道期是无可厚非的事实，不管这过程中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她都已是名副其实的合道期修士了。整个修仙界的合道期也不出五指之数，她是最年轻的一个。以区区五百多寿岁便迈入合道期，简直是修仙史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个奇迹。何况还是对战魔修时临阵突破，足以让人津津乐道许多年。
但是洛轻寒死了，叶风烟除了郁郁再无半点其它情绪。于她而言，何以解忧，唯有喝酒。于是日日将自己灌个烂醉。
樊心月也很后悔，她当时就不该听叶风烟的去找钟煌和谢雍，就该直接拖着她回玄元派，管那些魔修作什么妖。明明看到洛轻寒往那边去了，她们还凑个屁的热闹。上赶着送死，结果送掉的却是洛轻寒的一条命。估计叶风烟也是如此念头，所以悔不当初地不想面对现实。
她和钟煌从西渡山出来后便直奔阡陌山而去，途中遇到整个玄元派的高阶修士也是把她吓得不轻。这他妈是要全门派去送啊！气得她想去敲裴沐之的头，然而在看到众人坚定的神色后只得作罢。
作为合道期修士的钟煌嫌他们实在太慢，便独自一人先行赶去了望天海。他们晚到两天，倒是亲眼看见了洛轻寒消失的那一幕。远处的魔修依旧在与仙门诸人激战，钟煌一人拦下了三名化神期魔修，仙门一方压力顿减，但也只堪堪进入旗鼓相当的战况。实在仙门众人数量太少，如今有玄元派近三百人加入，局势瞬间一边倒。
两日过后便将近千魔修全部屠戮干净，只是仙门一方也损失惨重。最早的那批几乎都受了致命伤，死生难料。而那些水灵根女修因法力损耗过大有不少都出现灵元溃散之相，不修养个几年怕是难以恢复。
魔修一方更是元气大伤，百年内再无兴风作浪的可能。
樊心月来到赤明峰，尚未落地便闻到开着的西窗飘出酒香，隐约听见酒坛碎裂之声。叹了口气，樊心月摇了摇头走到叶风烟的窗前，果然一地酒坛，以及酒坛间躺着的两具舍命陪师父的“尸体”。
叶风烟半躺着靠在窗前的榻上，正在往嘴里灌酒。只见她双颊绯红，却双目清明，并无一丝醉态。
“有事？”叶风烟放下酒坛说道。
“无事，来看看你而已。”樊心月趴在窗上同她说话。
“来点儿？”叶风烟扬了扬手中酒坛。
“不了，喝不过掌门。”樊心月摇头，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不禁问道：“打算喝多久啊？”
叶风烟想了想道：“再过些日子吧。横竖现下风平浪静，就当休养生息了。”
靠酒养啊——樊心月没把这句吐槽说出口，瞥她一眼无奈道：“你好歹稳固下刚突破的境界，别走火入魔了。”
闻言，叶风烟低头一笑，“我倒想走火入魔，神识中这抹上神之气怕是不允许。”
樊心月无语了。
谁能想到洛轻寒竟是司海神君的分神下凡，还扎扎实实留了几屡上神之气在叶风烟神识之中。仿佛时刻提醒她别忘了他曾经的存在一般，真是折磨人。
“我这人讨厌吃亏我是知道的，”叶风烟将空酒坛抛去地上，砸出哐啷一声响，翻身躺下后抬袖捂了双眼，轻声道：“但还是第一次明白，原来占便宜也能叫人如此难受。”
樊心月默默想到，那也分人，你丫占我们便宜的时候并不会眨眼。
“算了嘛……事已至此，你喝死自己又能如何。”樊心月忍不住劝道，虽然心下也明白这话有多废。
“道理都懂，知易行难。”叶风烟笑了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身趴在榻上，支起下巴看着樊心月，“你说，我若真的飞升上界，是不是能再见到他？”
“应该不行吧，只是分神而已，归位了就不是他了。”樊心月答得耿直，“话说我哪懂这些啊，那些神仙到底什么章程我又没见过。”
“对吧，所以还是喝酒吧。”
樊心月：“……”
故意的。
何为刻骨铭心，何为痛彻心扉，如今叶风烟一一知晓了。
虽是在逗樊心月，但她确实想过修他个千八百年拼那一线希望飞升上界去寻沧溟神君，但又很清醒地知道沧溟和洛轻寒是不同的。即便沧溟知道洛轻寒的一切，他依旧不是洛轻寒。
这世间只有一个洛轻寒，现在已经没有了。
樊心月不再劝说，只翻身跳进窗把地上的两具“尸体”捞起来各自送回房。瞅了瞅裴沐之的睡脸，她开始对赤子剑这门功法产生了怀疑。这是谁练谁丧偶的节奏，樊心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这对师徒由衷地同情了起来。
想当初裴沐之为保护夕霏，也是在对阵鬼修时临阵破境入了元婴。想来他们赤子剑一脉除了易丧偶在临阵破境上也是有传统的。裴沐之入元婴并无天劫加身，只是境界不稳时尽全力战斗容易走火入魔而已。然而即便他冒了如此大的风险，依旧没能护住自己挚爱，亲眼看着她魂飞魄散什么都没留下。那时他倒没像叶风烟这般日日喝酒，只是日日当猪再不肯多看旁人一眼，门派事务一概不顾，赤明峰上一睡三十年。
好在如今有了娄关山，裴沐之多了份牵挂，倒不若以往那般死气沉沉。
叶风烟收拾情绪倒也快，并未让他们等太久，毕竟本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时间稍长些也就压在心底了，平日该做什么做什么。只偶然间想起那个略带无奈的笑容时，心中钝钝的痛并无消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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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九年过，又到了玄元派开山纳徒的时间。
玄元派这四十多年来的选新仪式掌门都不参加，而今年不仅掌门人在，还是入了合道期的掌门人在，故而办得格外隆重。以往玄元派在东地修仙界虽也是名门大派，但绝挤不进仙灵榜前三，如今因掌门人叶风烟破境入合道期，生生将玄元派的综合实力排名拉到了第三位，成为东地仙门第三个有合道期修士的门派。
故而今年来玄元派求仙问道的人格外多，较往年足足翻了一倍，将樊心月和陆晏廷两人累个贼死才筛选出资质尚佳的三十余人。原本玄元派每次收徒不会超过二十人，然而今年实在人多是其一，几年前与魔修那场战斗中玄元派折损较大，也确实需要多补充些新弟子。
不过叶风烟不这么看，她向来宁缺毋滥。玄元派对她来说是家一般的存在，凡是进了家门就是家人，自然不能只资质够就拉进家，还得品性脾气对她胃口才行。这也是缘何玄元派传承了千年而今不过堪堪五百人的原因。
歪坐在玄元殿正堂中的朱红座椅上，手肘撑在座椅左边的扶手上，手掌支着下巴，叶风烟静静地扫视这殿中立着的三十二名新人，旁边站着玄元派几位长老。
“加试一场。”叶风烟手指轻敲着脸庞，“五进四，其一淘汰。”
裴沐之双手交叠插袖立在一旁，暗自打了个哈欠。横竖他是不收徒的，也不知这些长老何时才会放弃。每十年便扯他过来跟新人见个一面之缘，实在无聊至极。但考虑不来的话需要付出的时间和口水，他觉得还是过来露个脸比较划算。
陆晏廷默算一番，留二十五人，于是应道：“是，掌门打算以何为试？”
叶风烟仰头朝他笑了笑，道：“面试。裴沐之去把你师弟叫来。”
陆晏廷：“……”
裴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