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去。原因有三：第一，李代桃僵的主意，是我出的。如今郭云岚身陷险境，我有责任。第二，营救公主算是一桩大大的功劳，不能让你们独占。第三，我就爱看郭云岚不喜欢我，却又不得不永远欠我救命之恩的憋屈。”
凌清舒一面说话，一面接受宁凝在她脸上捣鼓。她已经与宁凝换了衣服，此时化妆，是为了掩盖容色。
事发仓促，宁凝没有准备，只能因陋就简，用唇脂和石黛相混，涂在她莹润光洁的双颊，略略把肤色掩盖一下，再把云髻解散，绾个老气横秋的道姑髻。
完工之后，宁凝看来看去，忍不住直叹气：“小姐，还是很美，怎么办？”
“不怕。大晚上的，连眼睛鼻子都看不清楚，哪里还能分出个美丑妍媸来？”
宁凝对她这个说法十分不肯相信，却也不好再劝，只好转过目光，殷切看着一旁苦口婆心的曹世子。。
曹世子果然没让她失望。小姐举出的三个理由，被他一一驳斥：“第一，我是献俘的主帅，任何决定，是我做出。责任也是我的，与你无关。”
“第二，功劳薄是我书写。你若想要，大不了我那份功劳让于你。你以前也说过，我在沙洲这个位置，无需担心地位动摇，也不用考虑再往上攀附。军功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送与大小姐做人情，我很乐意。”
“第三，公主殿下心大得很，忘性也大。你指望她永远记着你这份恩情，恐怕是想多了。”
凌清舒正弯着腰，对着侍女手中捧着的一盆清水，细看自己化妆后的面容，听到他最后这句话，笑得差点打翻水盆：“曹承钰，世道太不公平。人都说我言语刻薄，我看你亦不遑多让。为何人人说起你来，都是谦谦君子，温良如玉？”
曹承钰藏住嘴角一丝笑：“因为我看人说人话——”
迎上凌清舒饱含警告意味的黑亮眼眸，识趣地把后半句吞回去，干咳一声，“总之，大小姐身份贵重，不可轻易涉险。”
凌清舒直起身子，神情严肃起来，“我也知道危险，所以还有第四个理由。若是找个侍女或村女进去，你们面临取舍关头时，多半毫不犹豫，就要牺牲她们。如今是我，你们总能存着几分忌惮，不敢轻易弃我于不顾。”
宁凝本想主动请缨的，话到了嘴边，默默咽下。头扭到一边，眼睛酸涩。
曹承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向你保证，就算是找来的乡野女子，我也一定全力以赴，护她周全，不会把她当做弃子。”
“我不信。”凌清舒一挑眉，声音与他一样冷冽，“我若遇险，你会不会拼命去救？”
“会。”
极淡的一个字，凌清舒却不由自主，眉心一跳。不愿多想，按照既有的思路，凝声再问：“换了别人呢？一个没有阿舅做皇帝，没有外婆做太后的女子，你也能拼命去救吗？——不要信口就来，曹承钰，你是君子，请抚膺自问，不要自欺欺人。”
两人沉默下来。
清秋时节，山上野桂开花，挂满高高矮矮的枝头，无数细小花瓣，肆无忌惮地散发甜香。高大乔木正在落叶，夜风袭人，不经意间，藏了木叶枯黄后的淡淡苦涩韵味。
曹承钰踏前一步，低声道：“大小姐，若是我以朋友身份请求你，你能不能改变主意？”
“不能。”回答来得又急又快。
曹承钰垂下眼帘，眼角肌肉微微跳动。
然而那清冷的声音并不肯放过他，依旧如雪片一样簌簌落下：“曹承钰，不要滥用你的同情心与责任感，更不要自以为是地替我做决定。贼子有句话说得对，我不是阴娘子，与你不过是相识一场的关系。你对我，并无义务责任。我对你，更无任何需要交代的必要。”
曹承钰克制住胸中翻滚的怒气与沮丧。咬紧牙关，从齿缝里蹦出一个名字：“慕容将军呢？”
“他也一定反对你的决定。就算在你心中，我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旁人，那么他的意见，你也不多考虑一下吗？”
“慕容？”凌清舒诧异地张大眼，“我要做什么事，为什么要他同意？”
她没有等到回答。
天心寺在城郊，附近便有所屠宰场。里头待宰的猪羊上百头，程太守出面，曹世子出钱，尽数买下。待洗杀干净后，由厢兵送到山门前。
沙洲的军士们都有行军经验，当即埋锅生火，又取来山泉水，解开随身盐袋，放入盐块。有人去山上寻摸来山葱野姜，待水滚后投入。
不一会儿，山头飘着浓郁肉味，生生将木叶桂花清香盖了下去。
曹承钰在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已经抬起头，静静望着月光下耀眼生辉的女子。
她还没察觉她自己的心意吗？她难道没有发现，她与慕容却罗之间，看似彼此嫌弃，言行之间，却有种别人无法插足的放松与亲昵吗？
曹承钰紧握的拳头松开，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熟悉而陈旧的心痛散做冬日大雪，白茫茫一片，落满心头，冰凉刻骨，无处可逃。
至少，他没有责任去提醒她，对吗？
责任。他感情上应负的所有责任与本分，都只应该是对阿芝，而不是对任何别人。
他不欠凌清舒什么，却亏欠阿芝太多太多。
凌清舒看他沉默，也不禁皱起眉，在心头默默回想，慕容却□□了什么？自己怎么就该给他个交代了？从小到大，这位左金吾卫将军除了推她下湖，嘲笑她冷血，与郭云岚沆瀣一气，坚持不懈地跟她作对，他还干过什么值得自己高看一眼的好事？
有沙洲的军将上来低声禀报，食物衾被已经准备妥当。慕容将军那头也传出约定的暗语，想是已经摸到贼人藏身的具体所在。
凌清舒朝他笑了笑：“我这就进去了。还请曹世子为我掠阵。”
“稍等。”曹承钰淡淡道：“我有个主意，大小姐不妨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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