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不过沈京鸿关照,段红绫却之不恭,道了句“谢殿下赏赐”,舀一勺石榴籽,细细品尝。
酸甜的汁水绽裂在舌齿间,她吃的很满足,抬头想再次道谢,却见沈京鸿神色有些凝重。
以前,她吃什么。沈京鸿都会笑着欣赏。
可此时,他剑眉凝皱、眸光淡漠不知落在何处,微抿着唇,仿佛有不可言说的心事。
见他心情不好,段红绫也没兴致,舀一勺石榴籽,端着半刻,也吃不下。
她想起自己白日与夫人们游玩,听闻御史台又出事。原本幸存的知州,昨夜死于非命。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又断了。
他在为这件事烦恼吗?
段红绫搁下银勺,试问道:“殿下,我今日听闻刑部尚书的夫人说,清州知州昨夜身亡。殿下您如果心绪烦闷,可以向我倾诉。”
沈京鸿抬眼看着她,似是有些意外:“你竟能从刑部尚书夫人口中,打听到此事?”
段红绫点头道:“人情往来嘛。平日多关照些,想打听些事,还算容易。”
听她话语轻松,仿佛这事对她而言,信手拈来。
沈京鸿眼前一亮,似是顾及什么,很快黯淡下去。
“殿下,需要红绫为您做些什么吗?”她见他欲言又止,决意主动襄助。
“不必。”
他道:“这些事,我一人足矣。”
沈京鸿微微撑起一个笑容:“朝堂之事,你不必挂在心上。”他眺一眼石榴:“怎么不吃?”
听他的话,段红绫舀一勺石榴,含在嘴里品半天。
自沈京鸿向她倾诉心意,段红绫就跟个宝贝似的,被沈京鸿有意护着。她想帮些忙,沈京鸿都不愿。
以前下个药眼都不眨,确认她是未来王妃后,倒是小心了。
段红绫时不时看向他。他虽笑着,但眸光有些疲惫。令她不得不在意。
可他不愿说。她也不敢太过主动。
沈京鸿心里焦虑,加上男人本身好强,怎肯将脆弱一面展现给心爱的姑娘。
不像女子一般,遇到难事想找人倾诉。男子大都找个角落静一静,将苦闷放在心里,慢慢消化、释放。
她不再逼沈京鸿说出心中苦恼,而是伸手拉着他,试着温柔道:“如今的局面,不是您的过失。就算换作别人,主持此案,也不会比您做得更好。”
他只是笑笑,指尖轻轻摩挲她光滑的手背。
段红绫起身走到他身后,将他轻轻揽入自己怀中,默默传递自己的温热。沈京鸿的后背紧贴着她,眉间缓缓舒展。
不需要过多言语,仅是陪伴与理解,便让他好受许多。
她静静陪他两刻,被沈京鸿一拉,踉跄间不小心踩到裙角,整个人跌撞进他的怀中。一时惊魂未定,段红绫缩在他的腿上,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不肯撒手。
沈京鸿抱着她,低下头,脸埋入她的颈窝,低声说了句:“抱歉。吓到你了。”
吐息在她颈窝隐隐流动。沈京鸿发间散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如初夏一缕风。
见他难得依偎自己,段红绫不忍破坏氛围。
她定了定心神,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笃定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殿下。叛国案是重案,需要大家通力协作。我也想尽一份力,希望殿下赐个机会。”
不是他有求于她,而是她想讨个机会。
知她有意照护他的面子,沈京鸿与她额头相抵,合上眼,面色安宁。
“有你在,真好。”
他低声喃喃,静静搂她片刻,才开口问:“你和刑部尚书夫人关系不错?”
“嗯。”她答道。
沈京鸿犹豫一会儿,抬头惭愧道:“能从她口中,套出清州知州一案的进展与结果么?”
她点头答应,然后问:“案子交给刑部尚书了?”
“没错。”
她问:“刑部尚书不愿将案情告诉您吗?”
他垂眸道:“父皇封锁案子,将它排在叛国案之外。就连我也不能审阅。”
段红绫微微一愣,陷入沉默。
沈京鸿看着她沉思的模样,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她。
皇上处罚御史台的诏书,御史中丞的反应,两份字迹不一、但行文章法极其相似的口供……
段红绫听完他的陈述,蹙着眉,陷入更深的沉默。
她会像以前一样,准确道出他心中所想么?
看着她的模样,沈京鸿心里生出一丝期待。
在他怀中,她难以集中思考,直接起身离开他,坐在桌旁圆椅上。
一个是十五知州死于押送途中。另一个是清州知州死于御史台内。
没有证据,她不敢乱加揣测,只是道:“陛下有意封案,必有其深意。殿下您真要暗中查吗?”
“查。”他十分坚定。
想要摆脱棋子的命运,必须伺机而动,不可坐以待毙。
听他回答,她道:“殿下如此坚定,红绫必会相助。红绫也有一个请求,希望殿下准允。”
“说。”
她起身屈膝,请求道:“如果皇上所有察觉,还请殿下及时收手。”
他笑了笑:“本王自有分寸。”
*
这几日,雨停了。
炎阳暴裂,炙烤整个汴京。
段红绫向沈京鸿要来,被调离的御史台审讯官员的名单,决定双管齐下。一边向刑部尚书的夫人,套取案件进展。另一边,与被调离的官员交好,探听口供背后有无玄机。
有天子圣旨在,大家对此案三缄其口。
好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刑部尚书不肯说,那就问其他处理案件的官员,还有他们的夫人、小姐们,总有人嘴巴松、肯帮忙。只不过,需要她多跑腿、费银子。
“慢、慢点走。”
她连续五日四处奔波,左脚起了水泡,走路脚生疼。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痛,保持着平日走路的步态。免得被有心之人看去,回头乱传,例如:段红绫瘸了。
翠微一手撑伞遮阳,一手搀着她:“小姐,您明日别出门。在府里好生休养,好不好。五天磨出四个水泡。夫人要是知道,一定心疼。”
“你千万别告诉母亲。你要是说了,母亲一定不让我出门。”段红绫取下腰间绣帕,胡乱擦拭额头的汗水,抹掉一层白妆粉。
这几日,母亲常去郊外佛寺为父亲兄长祈福,占用马车。家里没轿子。她只能徒步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