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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朝花夕拾 (9)(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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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百孝图的起源有点特别,是因为见了“粤东颜子”的百美新咏而作的。人重色而己重孝,卫道之盛心可谓至矣。虽然是“会稽俞葆真兰浦编辑”,与不佞有同乡之谊,但我还只得老实说:不大高明。例如木兰从军的出典,他注云:“隋史”。这样名目的书,现今是没有的;倘是隋书,那里面又没有木兰从军的事。

    而中华民国九年1920,上海的书店却偏偏将它用石印翻印了,书名的前后各添了两个字:男女百孝图全传。第一叶上还有一行小字道:家庭教育的好模范。又加了一篇“吴下大错王鼎谨识”的序,开首先发同治年间“纪常郑绩”先生一流的感慨:

    慨自欧化东渐,海内承学之士,嚣嚣然侈谈自由平等之说,致道德日就沦胥,人心日益浇漓,寡廉鲜耻,无所不为,侥幸行险,人思幸进,求所谓砥砺廉隅,束身自爱者,世不多睹焉。起观斯世之忍心害理,几全如陈叔宝之无心肝。长此滔滔,伊何底止

    其实陈叔宝模胡到好像“全无心肝”,或者有之,若拉他来配“忍心害理”,却未免有些冤枉。这是有几个人以评“郭巨埋儿”和“李娥投炉”的事的。

    至于人心,有几点确也似乎正在浇漓起来。自从男女之秘密,男女交合新论出现后,上海就很有些书名喜欢用“男女”二字冠首。现在是连“以正人心而厚风俗”的百孝图上也加上了。这大概为因不满于百美新咏而教孝的“会稽俞葆真兰浦”先生所不及料的罢。

    从说“百行之先”的孝而忽然拉到“男女”上去,仿佛也近乎不庄重,浇漓。但我总还想趁便说几句,自然竭力来减省。

    我们中国人即使对于“百行之先”,我敢说,也未必就不想到男女上去的。太平无事,闲人很多,偶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本人也许忙得不暇检点,而活着的旁观者总会加以绵密的研究。曹娥的投江觅父,淹死后抱父尸出,是载在正史,很有许多人知道的。但这一个“抱”字却发生过问题。

    我幼小时候,在故乡曾经听到老年人这样讲:

    “死了的曹娥,和她父亲的尸体,最初是面对面抱着浮上来的。然而过往行人看见的都发笑了,说:哈哈这么一个年青姑娘抱着这么一个老头子于是那两个死尸又沉下去了;停了一刻又浮起来,这回是背对背的负着。”

    好在礼义之邦里,连一个年幼呜呼,“娥年十四”而已的死孝女要和死父亲一同浮出,也有这么艰难

    我检查百孝图和二百卌孝图,画师都很聪明,所画的是曹娥还未跳入江中,只在江干啼哭。但吴友如画的女二十四孝图1892却正是两尸一同浮出的这一幕,而且也正画作“背对背”,如第一图的上方。我想,他大约也知道我所听到的那故事的。还有后二十四孝图说,也是吴友如画,也有曹娥,则画作正在投江的情状,如第一图下。

    就我现今所见的教孝的图说而言,古今颇有许多遇盗,遇虎,遇火,遇风的孝子,那应付的方法,十之九是“哭”和“拜”。

    中国的哭和拜,什么时候才完呢

    至于画法,我以为最简古的倒要算日本的小田海僊本,这本子早已印入点石斋丛画里,变成国货,很容易入手的了。吴友如画的最细巧,也最能引动人。但他于历史画其实是不大相宜的;他久居上海的租界里,耳濡目染,最擅长的倒在作“恶鸨虐妓”,“流氓拆梢”一类的时事画,那真是勃勃有生气,令人在纸上看出上海的洋场来。但影响殊不佳,近来许多小说和儿童读物的插画中,往往将一切女性画成妓女样,一切孩童都画得像一个小流氓,大半就因为太看了他的画本的缘故。

    而孝子的事迹也比较地更难画,因为总是惨苦的多。譬如“郭巨埋儿”,无论如何总难以画到引得孩子眉飞色舞,自愿躺到坑里去。还有“尝粪心忧”,也不容易引人入胜。还有老莱子的“戏彩娱亲”,题诗上虽说“喜色满庭帏”,而图画上却绝少有有趣的家庭的气息。

    我现在选取了三种不同的标本,合成第二图。上方的是百孝图中的一部分,“陈村何云梯”画的,画的是“取水上堂诈跌卧地作婴儿啼”这一段。也带出“双亲开口笑”来。中间的一小块是我从“直北李锡彤”画的二十四孝图诗合刊上描下来的,画的是“著五色斑斓之衣为婴儿戏于亲侧”这一段;手里捏着“摇咕咚”,就是“婴儿戏”这三个字的点题。但大约李先生觉得一个高大的老头子玩这样的把戏究竟不像样,将他的身子竭力收缩,画成一个有胡子的小孩子了。然而仍然无趣。至于线的错误和缺少,那是不能怪作者的,也不能埋怨我,只能去骂刻工。查这刻工当前清同治十二年1873时,是在“山东省布政司街南首路西鸿文堂刻字处”。下方的是“民国壬戌”1992慎独山房刻本,无画人姓名,但是双料画法,一面“诈跌卧地”,一面“为婴儿戏”,将两件事合起来,而将“斑斓之衣”忘却了。吴友如画的一本,也合两事为一,也忘了斑斓之衣,只是老莱子比较的胖一些,且绾着双丫髻,不过还是无趣味。

    人说,讽刺和冷嘲只隔一张纸,我以为有趣和肉麻也一样。孩子对父母撒娇可以看得有趣,若是成人,便未免有些不顺眼。放达的夫妻在人面前的互相爱怜的态度,有时略一跨出有趣的界线,也容易变为肉麻。老莱子的作态的图,正无怪谁也画不好。像这些图画上似的家庭里,我是一天也住不舒服的,你看这样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爷整年假惺惺地玩着一个“摇咕咚”。

    汉朝人在宫殿和墓前的石室里,多喜欢绘画和雕刻古来的帝王,孔子弟子,列士,列女,孝子之类的图。宫殿当然一椽不存了;石室却偶然还有,而最完全的是山东嘉祥县的武氏石室。我仿佛记得那上面就刻着老莱子的故事。但现在手头既没有拓本,也没有金石萃编,不能查考了;否则,将现时的和约一千八百年前的图画比较起来,也是一种颇有趣味的事。

    关于老莱子的,百孝图上还有这样的一段:

    莱子又有弄雏娱亲之事:尝弄雏于双亲之侧,欲亲之喜。原注:高士传。

    谁做的高士传呢嵇康的,还是皇甫谧的也还是手头没有书,无从查考。只在新近因为白得了一个月的薪水,这才发狠买来的太平御览上查了一通,到底查不着,倘不是我粗

    心,那就是出于别的唐宋人的类书里的了。但这也没有什么大关系。我所觉得特别的,是文中的那“雏”字。

    我想,这“雏”未必一定是小禽鸟。孩子们喜欢弄来玩耍的,用泥和绸或布做成的人形,日本也叫hina,写作“雏”。他们那里往往存留中国的古语;而老莱子在父母面前弄孩子的玩具,也比弄小禽鸟更自然。所以英语的doll,即我们现在称为“洋囡囡”或“泥人儿”,而文字上只好写作“傀儡”的,说不定古人就称“雏”,后来中绝,便只残存于日本了。但这不过是我一时的臆测,此外也并无什么坚实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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