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起来是很快的。
半个月之前和半个月之后看起来相差了十几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比如说夜巡。
一个人心里就算是再冷漠，甚至是无情也终究还是有一个地方保留着柔软的，否则那就不是人了。
而夜慎就是夜巡心里的柔软。
如果夜巡真的能够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严加管教的话，就不会有什么纨绔子弟的性格出现在夜慎的身上了。
他本来以为凭借他自己的地位和名声，根本就没有人敢对夜慎下手。
可是他错了。
错的离谱，而这一错也是狠狠的戳伤了他的锐气。
面上的意气风发被钻开一个洞之后，被夜巡一直隐藏着的暮气一下子就暴露出来。
因为暗伤而武道难以再进一步的他现在其实已经走在了人生的最后一程，甚至已经可以看见他自己的末路。
垂垂老矣的身躯本就是在和无限的时光掰手腕。
本来还算得上是僵持，可是来自夜慎的这一次打击可谓是将颤巍巍的天平彻底打破，夜巡一下子就落入下风，而且还在向着溃败的方向无法停止的迈步。
说到底，他本就是个快死的人，之所以还在辛辛苦苦的经营着势力无非就是希望可以为后代子孙打下来一片传世家业。
可是现在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因为夜慎的猪脑子几乎报废了一半。
官身被剥去，势必要从头再来。就算他是夜相，可是顶上还有一个灵蛇女王坐着，不可能再让他轻轻松松将夜慎提拔上来。
否则灵蛇女王这费尽心思的将夜慎踢下场的努力岂不是全部白费了？
哪怕再这个时候，夜巡也还是认为夜慎出事的背后是灵蛇女王的手笔。
真要说夜不量的计划有多天衣无缝其实不至于，只能说夜巡还是心乱了。
“老爷，外面有一个人说是您年轻时的朋友，前来拜见您。”
一个娇俏的小娘子怯生生的将夜巡从思绪中唤醒。
【我才刚从牢里探望了回来，巧合，还是……】
想到另一个可能，夜巡顿时挺直了腰板。如果不出他所料，夜慎一事的后续就要来临了。
一个褐发老翁背着个书箱，走路都带着风，大步的迈进厅堂。
“还记得我吗，夜相？”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夜相还有些迷惑，可是很快，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记忆从最深处的脑海中翻涌上来，带起滚滚的情绪。
“老狗！”
老翁气呼呼的用手再面前扇了扇：“臭不可闻，臭不可闻啊！你堂堂夜相居然还像是以前一样满口芬芳。”
“我的不对，我的不对！”
人越是到了年纪大的时候就越喜欢回忆从前的事情，因为他们已经快要看透未来的绝望。沉浸在过去未尝不是一种自我安慰。
老狗，确切的说叫汪步平就是夜巡年轻时候读书时的一位朋友。
每个人的学习生涯中总有一个看起来轻松的要命，但是同时成绩好得要命的人。
不过夜巡还真的不曾成为过这种形象，恰恰相反，他当初读书的时候可以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学渣。
能够有现在的成就还是因为后来追悔莫及刻苦读书弥补回来的。
而那个让夜巡都印象深刻的学霸不是别人，正是他面前的这位汪步平。
当年那个大院里唯一的寒门子弟。
“我们都快有二十年没有见过了吧，”夜巡看着汪步平身上那种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活力眼中满是羡慕，“现在看起来我都快要可以做你的叔伯了。”
“占我便宜是不是，”汪步平轻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一饮而尽，明明是个读书人却像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客一样潇洒，“我这次来也没有啥事，就是看看你。”
汪步平的眼里微微的泛起感慨：“毕竟当初要不是你，我可能根本就没有机会完成学业。”
说起这个，夜巡也是心生感慨。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自己和汪步平怎么就这么的投缘，明明一个是学渣，一个是学霸。
当初在知道汪步平这个寒门真的就只剩下一个还算可以看得下去的“门”之外什么都没有，连学费都扣扣嗖嗖才能承担的起之后，他慷慨解囊。
现在想起，那可能是他生平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想要做点好事。
“不说那些了，你现在在做什么？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要去走出你的一条路，现在怎么样了？”
汪步平脸上有些苦楚也有些不甘，张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夜巡善意的笑笑，“你当初不是说在你汪步平的面前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世间一切在你面前都是坦途吗？”
“老了，老了，”汪步平苦涩道，“我们都快入土了，还是要看子辈了。”
“是啊。”
“我们就算坐到了再高的位置，赚到了再多的钱。没有后代继承又有什么用呢？”
夜巡一下子就沉默了。
“对了，说起来慎小子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见见我啊？我在他小时候还抱过他呢？”
“慎儿出了点事，现在还在牢里呢。”
“你说你，都是一国之相了，自己儿子还得坐牢？”
夜巡能说什么，只能苦笑了。
“把人捞出来啊，你还真的让他坐牢啊。你啥时候变成这种大义灭亲的人了？”
“捞不出来，”夜巡颇有些苦恼的扶住额头，“是女王逼得。我不好出手了。”
“这……”
本来是上门来见见老朋友，谁想得到结果戳了别人伤心事。
汪步平只得尴尬的喝茶，半晌才感慨一句：“要是女王能够从那个位置上下来就好了。”
“你说什么？”
夜巡锐利的目光突然笔直的插进汪步平的眼睛里。
“我听说你不是捧夜王的吗？现在的女王不好说话，夜王上位了还能不好说话？你一手把他捧起来，到时候你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说是免去夜慎的牢狱之灾，就是让他一夜之间连升三级又有什么难的。”
“慎言！女王皇恩浩荡，你岂能这样非议女王！”
夜巡顿时变了脸色，一脸恭敬的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多少年的交情了，夜巡这点小心思汪步平看的是清清楚楚，他顿时也笑着在嘴上打了一巴掌：“是我说错话了。”
自这之后，两人再也没有提及半点有关夜王和灵蛇女王的事情。
谈谈当年因为年少轻狂犯下的蠢事，说说当年名动灵蛇的女子。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时间不等人了，我也该动身了。”
“何必这么急？”夜巡出自真心的挽留这个老伙计，“不能再多留几天？”
汪步平摇摇头，笑道：“虽然比不上你夜相，可是我现在也是一个太子级别的人物门客的带头人，离开太久终归是不好。”
夜巡也是笑笑，这个事情这几天里汪步平也和他说起过不少次：“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了！”
“不，”汪步平神秘的笑笑，“是祝我们前程似锦。”
他伸出手在夜巡的肩头拍了拍。然后顺势抓住他的手摇晃着，好像很不舍的样子。
夜巡也是同样。
许久之后，汪步平乘坐着马车消失在远方。
夜巡呆呆的坐在书房里，这三天的时间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可是手中的纸条却无比的真实。
“北上有一个小国，他们那里有一个天底下都数一数二的黑市拍卖场，专门拍卖各种毒药玩意。我想你用得上。”
而在纸条的末尾有一串详细的地址。
“希望是用不上吧。”
夜巡喃喃自语道。
深夜，一个三人的队伍从夜府的后门悄无声息的踏上了旅程。
而他们前往的方向，正是北方。
这几人都不是简单人物，就像是一道流影消失在月色中。
而在这些人当中，一个身影有着连阴影都无法掩盖的苍老以及无情。
第二天的早朝，夜相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