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里，从来是人吃人，吃了人，还不吐骨头的。
生吞活剥，不过如此。
永安帝的那些孩子是怎么一个接着一个夭折，没有人比吴皇后更清楚了。
永安帝自己也是明白的。
可是那些幕后的黑手，昔年为了权衡朝堂，制约世家，很多都是在时隔多年之后，不动声色的，用宫里的手段，处理干净了。
甚至没办法名正言顺的给自己的儿女报仇。
永安帝也只是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跟她说起来过，他不是不恨，可他是天子，天子就要有天子的考量，天子的责任。
他不仅仅是个父亲，更是个皇帝。
那时候的永安帝，便是那样心怀天下。
他不心疼那些夭折的孩子吗？
各种离奇的死去，都是他血肉相连的骨肉至亲。
他不伤心，不难过吗？
看着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夜深时，不想手刃那些女人吗？
可是他不能。
所以他格外疼惜傅知远，甚至对于赵妃，虽无情爱，也肯格外照拂。
又哪里是她颇为照拂，分明都是永安帝吩咐下去的。
因为赵妃安静，乖顺，不争不抢也从来不闹。
儿子从出生就被抱走了，她连求着来看一眼都不敢，永远就安静的在自己屋里等，等着她什么时候传召，才去见儿子一面。
永安帝登基，大封六宫，赵妃的出身不好，纵使生下了永安帝的长子，在位分上，也并没有多沾光。
傅知远，他曾经，是被寄予厚望的。
不只是永安帝和她的，还有赵妃的。
吴皇后一时之间又只觉得心痛。
这宫里面的孩子，真的就这样难吗？
要么活不成，长不大，即便是长大的，难道想要秉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就真的做不到吗？
她那样小心呵护，永安帝更是着意留心，可傅知远，还是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怎么能叫人不心痛？
“你是太子，可也是你父皇册封的太子。”
吴皇后的声音中没有了先前的戾气，可是那样的平缓之下，隐藏着的，却又是无尽的失望。
失望到达了顶峰，原来并不会寒心，不会难过，反而是剩下一片荒芜。
没所谓。
这三个字一下子席卷而来，很快蔓延至于周身。
吴皇后的眼神都变了。
傅知远读得懂。
那样无所谓的眼神，是对他这个人，没什么所谓的了。
不会再费心教导，不愿意再浪费时间来纠正他做错的哪些事情，纠结于他做错过什么。
傅知远的心慌也只是一个瞬间罢了。
他长大了，成人了，自己做出的决定和选择，自己是能够承担后果，也可以负责的。
“母后觉得寒心失望，或是觉得没什么所谓，都不重要了。”傅知远索性往一旁官帽椅坐了过去，“现在重要的是，傅孤寒。”
吴皇后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所以你今夜过来，是想问本宫，对于你皇叔，打算怎么处置发落，是吗？”
傅知远高高的挑眉，却又一言不发。
吴皇后的笑意也渐冷下来：“鬼医说了，一锤定音，她才肯救治你父皇。太子，本宫养你二十年，咱们终究是母子一场，不妨今夜与你说句实话——”
她拖长了尾音，傅知远做虚心受教的姿态：“母后请说，儿臣洗耳恭听。”
拿腔作调。
如今这做派，的确与记忆里的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再不是同一个人了。
吴皇后心下叹气，面上却不显露：“今日你父皇因中毒而崩于清宁殿，本宫一定会将你的罪行昭告天下，与你，同罪！”
与他，同罪，赴死吗？
可吴皇后眼里的坚定，傅知远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