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穷尽鬼舞辻无惨千余年的生命与（完全不知长来作何用处的）五颗大脑，他大约也料不到自己竟会以如此笑话一般极其不体面的方式彻底嗝屁吧。
然而人与鬼的悲欢并不相通。面对一代鬼王的陨落，在场众人不仅欢呼雀跃、激动万分，还流露出些许怅然。
——指“好死，可惜现在才死”、“好死，可惜死得还不够惨”这样的怅然。
也不知是从谁开始的、又或是始于谁与谁之间偶然交换过的同样属于劫后余之人生的目光，这些持剑挡在产屋敷一家身前、围出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壁的年轻人们，此刻终于不必再强忍命运的苦涩，可以畅快地挥洒热泪了。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呜呜呜——”
情绪最外放的甘露寺蜜璃一点不在意形象地嚎啕大哭，也不顾其他人怎么想的，只管伸展双臂，一把拥住了离得最近的霞蛇虫三柱。
“是啊……再也不会有人丧命了……”
被挤在正中间的蝴蝶忍珍重非常地捧着蝶形发夹，泪珠滑过抿起的嘴角，无声无息地没入衣领：“太好了……姐姐，真是太好了……”
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时透无一郎脸上罕见地挂上了浅淡笑意；伊黑小芭内则满面通红、眼神动摇，显然注意力已经转移了大半。
余下几人里，除了无时无刻不在猛男流泪的悲鸣屿行冥——我一度以为他患有什么眼部疾病，事实证明确实是有，不过跟流泪没多大关系，这位壮汉他只是单纯地生□□哭罢了——以及无时无刻不笑容爽朗的炼狱杏寿郎之外，大家的情绪都比较内敛。
而其中尤以富冈义勇为甚。
这个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实则只是不会说话、并因此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此刻表达自己内心解脱的所有方式，也不过是紧紧攥住了身上那件花色奇怪、拼接在一起却又异常和谐的羽织的一角，仅此而已。
产屋敷耀哉脸上难得有了些血色，也不知是诅咒得到缓解的征兆还是单纯的喜悦之情使然，他笑道：“桃小姐，我——”
话音未落，脚下规整却又凌乱的“领域”忽然不容忽视地震动起来，仿佛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代鬼（屑）王的陨落不该如此平静似的。
这座望不见边际的奇特建筑正在自下而上、自外向内地飞速坍塌。
从越来越离谱的动静来看，这玩意儿的深度跟面积都相当可观，估计怎么也比我们大学的图书馆大——莫问，问就是曾经泡图书馆的时候被震过。
当然，这不过是我的感觉而已。水分肯定是有的，而且可能还不小，毕竟这座违章建筑十有八九并不抗震。
塌陷进展的速度很快，几乎在转瞬之间，距离我们不远的薄墙就倒下了，基本没给人思考的时间，甚至大家凑在一起也只是出于条件反射。不过这倒正好方便了我。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到底能干点什么，可能能保证大家不会被崩塌的建材砸到鼻青脸肿吧，大概。
脚下的地板已经出现了裂痕，就在我以为我们就要这么跌穿不知垒了多少层的屋子砸进地基里、并被成吨的废墟埋个密不透风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裂口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亮。
裂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不断扩大，终于让我看明白了下方的情形：黑沉的夜空、西落的月亮，来到这个时代以后就没怎么见过的砖砌洋房，以及家家户户逐渐亮起的灯光。
攒动的人影此起彼伏地嘶喊着：“快逃啊——地龙翻身啦——！！！”
确切地说，这并非是“下方”，而应该是“上方”。鬼舞辻无惨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将这座深埋于地下的城池打造成了这副上下颠倒、重力失控的模样。
虽然牛顿看了大概很想掀棺材板，不过我反而松了口气。相比于发生在地表底下的塌方，被冲上地面的危险系数就低了很多，要采取的措施也比较简单，保护大家不被落石砸到或是在重力置换的时候被甩飞摔伤就好了。
“所有人听好了——”
我眼疾手快地把两个白发萝莉薅进怀里，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能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都把手牵在一起！”
在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遇到这种突发事故也没谁过于惊慌，不出片刻就按我说的围成了一个圈。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震感越来越强烈，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好在这咒我早已烂熟于心，才能赶在跌出地表的前一秒成功诵完。
刹那间的失重感令人稍感不适，但在金光咒作用下，以头着地的我们没有喜提脑震荡，并反应极快地互相帮扶着站了起来。
约莫过了有半分多钟，这座庞然大物的遗骸终于完全出落在了地表之上，而不幸受到波及的部分城区也同它一样，化为了彻头彻尾的废墟。
这群遭遇了无妄之灾的居民里，有人逃得及时只有财产受损，只是更多的还是被倒塌的房屋掩埋的人。
站在这片断壁残垣的中心，我们面面相觑，自四面的瓦砾之下传来的哭声好像隔了一层雾似的时有时无。但谁都清楚，这不是幻觉。
“可恶的○○！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不死川实弥爆着粗冲向了最近的一栋屋子。
“这位太太请不要担心，我马上就把压在上面这根柱子炸得渣都不剩！”
宇髓天元拔出了他背上的砍刀。
“不许炸！！！”
先他的呼吸法一步炸开来的是蝴蝶忍：“这种时候必须要轻拿轻放，不然会二次坍塌的！！”
灶门炭治郎自发充当起了搜救犬的角色，一边用鼻子嗅一边挥着日轮刀挖石头，效率之高，路过蛇柱养的蛇看了都震惊。
……真可谓是各显神通。
可惜受灾区域着实不小，即使动用鬼杀队的全部力量，想要成功救出所有人也得花至少三四天的时间。但是被埋在废墟之下的人却等不了那么久，若是其中有不幸受了重伤的人，那他也许捱不到太阳升起就会成为鬼舞辻无惨的陪葬。
唉。
我心中叹息。
虽然极力想要保持一颗平常心，但是碰上这种场面，果然还是做不到不上头啊……算了，毕竟我只是个容易随波逐流的普通人嘛。
——只是怎么感觉自从遇见五条悟以后，我的普通人生就一去不返了呢？
“不用请增援了。”
我叫住了准备放飞鎹鸦的产屋敷耀哉，方才他脸上泛起的那抹好不容易见到的血色，这会儿已然消失殆尽。
我深吸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地告诉他：“交给我吧。”
产屋敷耀哉只惊讶了一瞬，便格外信任地点头：“有劳。”
……
说实话，没有经历过正经传授的我，对于炁的了解其实相当模糊。在很久之前，我就通过上学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比起简短的概念，实际的操作对我而言要更加易于消化——何况我连概念都没有习得。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都一直在摸索。或者说连摸索都算不上，更多时候只是天马行空的灵光一现而已。
或许是因为炁本身的特质，它确实无所不能。我也察觉到，自己还可以做到更多，即使我从来不想。
然而，此刻，看着眼前的碎石瓦砾重新组建成完好的高墙、看着受伤的人们脸上悲苦的神色渐渐褪去，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本愿。
不同于这份力量给我的日常生活带来痛苦时的拒绝，亦不同于这份力量为他人派上用场时带给我的喜悦。这是笑和泪都无法表达的情绪、是能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感觉，就好像我原是为了见到这样的光景才拥有这份力量的一样。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渴望，无关乎日常还是非日常。
时隔七年，我终于彻底与那个无数次祈愿世界回到十四岁以前的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