嗫嚅两下嘴唇，郑历犹豫，“侯爷看来，真的很需要老奴帮忙？”
“是，若是你实在放心不下，也可五年后再回来。这五年里，能够培养出一个同样可堪重用之人，让他来做洛阳侯府的管家。届时，我也绝不勉强历叔。”察觉到了他的松动，甘霈又提出折中之法。
这倒是狠狠动摇了郑历的念头，他抬眼再看看甘霈眼下的乌青，苦笑道：“侯爷，老奴先送您回房休息吧。至于跟您回洛阳的事，还有好几日，再让老奴想想。”
“也好。”甘霈点点头，淡然一笑，脚下却并不动，“没有几步路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历叔也先去休息吧，已经很迟了。”
点点头，郑历将灯笼留下来，转身默默离去。
捡起一旁的灯笼，照出一片温暖的光，甘霈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唇角轻轻勾起。也不知洛阳城的若菡，如今在做些什么。
满腹心事地回到自己房中，郑历点上蜡烛，还没有坐下来，门就被人从外打开。转头看到带着满身土的成文，不免皱眉道：“你不跟着侯爷，一人去哪里了？”
“侯爷今日进宫，就派我去别的地方了。”不急着走进来，成文拍去身上的土，又把沾满泥的鞋脱下。
起身倒了些水，郑历面容稍缓，“你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洗了把脸后，依旧惯性拍打几下衣服，成文过来坐好。
“你之前跟我说过一些洛阳城的生活，那里都是夫人管事？”
眉心一跳，成文想起甘霈的交代，夸张地摆摆手，“是啊，可那都是很早之前了。如今家里算是乱作一团麻。”
上次成文跟自己说的时候，郑历还是很不耐心听，如今却是一下坐直身子，“怎么说？”
咳嗽两声，成文眼珠一转，开口道：“夫人和侯爷可是大吵了一架啊，吵得可凶了，自然就再也不管家了啊。然后就托给了小姐去管，但是小姐的性子你多清楚，肯定是不靠谱的啊，那家里可不是一团乱？”
原来如此，怪不得侯爷会是那样心累。郑历紧绷着嘴角，面容很是心疼。
心里给宁若菡和甘芷都道了歉，成文再接再厉，“不止如此啊，洛阳城里，咱们甘家还算是没站稳脚跟，加上侯爷如今挂的是闲职……反正有不少没眼界的人，觉得咱们势弱，明里暗里给甘家受气呢。”
“这怎么行！”立马一拍桌子，郑历低声急喝道。
“这当然不行了，所以历叔，您快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有您管事，不就一切都好了？”瞅准时机，成文合掌道。
看他一眼，郑历却硬生生把怒气收了回来，闭唇不语。
成文一急，立马站起来说道：“历叔，这就真是你不对了。你猜我今天弄得一身脏，是干什么去了？”
“什么？”
“我是奉侯爷之命，去带婶子看病了！你一生清苦，从不愿多拿银钱补贴家用，婶子常年多病，在乡下的房都要住不下去了。这里又牵绊着您，她不得人照顾。侯爷还说，若是你愿意，去洛阳时就把婶子也带上。”
话头一开，成文索性一股脑全部说出来，“不止如此，听闻婶子病了之后，侯爷也早就寻觅着良医。甚至不让我早告诉你这些，就怕你心中过意不去。历叔，我就说句不中听的话，归根到底，咱们是给甘家人卖命，而不是给甘家的房子、名声卖命啊。”
原本听到他带自己妻子看病，郑历尚且万分动容，可听到后半句时，却猛地皱起眉，“你胡说什么！”
“可不就是吗，你呆在京城里，也无非是守着这么一个空宅子。可是洛阳呢，那才是实实在在的侯爷、老夫人、夫人和小姐，他们才该是我们效忠的人啊。”成文这次，竟也是没有退让。
郑历愈发不悦，敲着桌子站起来，“你懂什么！你走，快给我走！”
“好好好，我这就走，历叔您消消气。”一看他是动了真怒，成文才怂了，快步跑到门边，又转过头来，“可是历叔，我觉得我说的也没错，你再仔细想想。”
“滚！”
一只鞋直接飞了过来，直朝向成文的脑袋，他吓得立马溜出去，一把关上了门。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郑历才扶着桌角喘粗气。可是耳边成文的话，却是怎么也消失不了。又想起刚才看到甘霈的一脸疲倦，他慢吞吞地走到那只鞋前，妥协地叹了一口气。
竹影晃动，日升月落，又是几日过去。
“嫂嫂，这都八月末了，你说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清晨，甘芷窝在宁若菡的房子里，手中捧着一块点心，一边啃一边问道。
不耐地看她一眼，宁若菡开口：“我怎么知道？你又往我这里跑做什么？”
“诶呀，我这不是想多陪陪你嘛。”立马坐的板正，甘芷笑眯眯回道。
满脸不信，宁若菡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又追问道：“还不交代？你到底怎么惹母亲了？”
“哪里是我惹她了，我看她就是这几日哥哥不在，太无聊了。整天想要带着我拜访什么夫人，进去就把人家的儿子叫出来，还美其名曰让我多个朋友。”甘芷立马开口，脸上写满怨愤。
宁若菡被她逗笑，“是嘛，那母亲有没有去王大人家啊？”
立马垮着脸，甘芷小声嘀咕，“母亲一向看那王夫人不满，怎么可能去王家。”
话刚说完，就猛地一下坐直身子，果不其然对上了宁若菡调笑的目光。甘芷左右乱看，“我，我就是顺着你的问题回答，谁想要去什么王家啊。不管王家、孙家还是李家，我都不想去。”
“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宁若菡扑哧一声笑开，“反正无论如何，母亲总不会真的逼你做什么就是，你就顺着她的意呗。等她过几日无趣了，自然也就不折磨你了。”
甘芷泄气，以手作扇，让面上的红潮散去，“说的也是。”
手中把玩着一方帕子，宁若菡犹豫许久后开口，“我一直未曾问你，关于顾君承，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面容一沉，甘芷低头笑笑，脸上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能怎么想，无非是错付了一些心思罢了。可总归我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哪有功夫一直想他。一来二去，也就释怀了。”
“或许，在这件事上，我还是欠你一句道歉的。”宁若菡有些不忍，抚上她的手背。
甘芷却瞬间爽朗笑笑，“嫂嫂这是什么话，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与其想着欠我一句道歉，不如想多帮我看看账本。”
立马收手，宁若菡眯着眼笑，“仔细想来，确实我没做错。”
好笑地撑着下巴，甘芷转头看外面，“行啦，我也躲够久了。母亲派来的人，总不能一直晾在院子里，我先走啦？”
“去吧，就当是去别人家散散心。”
对宁若菡的安慰颇为受用地眯眯眼，甘芷站起来，又想起什么，“对了，嫂嫂也在家中闷了这些日子，为何不继续去州府，忙你们修书的事情？”
“你哥哥如今不在，我独自前去，总归还是不合礼的。”宁若菡起身，打算送她出院子。
二人刚一出来，院中的几个丫鬟就立马迎了上来，凑近甘芷，七嘴八舌地想要劝她换衣服，再梳妆。
头疼地拒绝着她们，甘芷招架不住地看宁若菡一眼，眼中求情意味很浓。
可是宁若菡就只是远远抱着胳膊，笑得颇有些没心没肺。
“停！”挣开周围几个丫鬟，甘芷向她投来极为哀怨的一眼，才对几个丫鬟说，“换装可以，化妆不行，现在就走。”
几个丫鬟能听她松口，已然是大为不易，便也不再多求，拥着甘芷就往前。
宁若菡看的好笑，与她们道了别，正转身欲走。
可就在此刻，一个小厮高呼着入内，“夫人，圣旨，来圣旨了，快去前厅接旨！”
宁若菡脚步顿时停住，连远处尚且和丫鬟们纠缠的甘芷也忙冲过来，“你说什么？”
“宫里来了太监，说是陛下亲自给夫人颁的圣旨。老夫人已然沐浴更衣了，也请您快些过去。”小厮三两句解释完。
年幼时也跟着父亲接过圣旨的，宁若菡大体心中有数，先让小厮去前厅候着，然后转头看向甘芷。“你去跟着这几个丫鬟，换一身衣服，速来前厅。”
“是。”甘芷正了神色，应声后便匆匆跟着丫鬟离开。
叫来小福，宁若菡亦是换上了最为庄重的一身衣服，在镜中打量自己的妆发，暗自长舒一口气。
“小姐，侯爷尚未回来，这道圣旨却是颁给您的。你说，会是什么事啊？”小福在此刻小声开口。
确认自己没什么问题了，宁若菡迈步往前，“不管何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去接旨就知道了。”
可就在换衣服的这些时间，刚出了小院，就听到了喧沸的人声，似乎都是从府外传来的。宁若菡眉头轻皱，猜到会有百姓围观，但连这里都能听到声音，未免人也太多了些。
思及此，她愈发昂起下巴，前面就是正厅，高举圣旨的太监都能看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