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将军自从赶走不靠谱的狗头军师王参将，自己就倒在卧榻上发呆，虽说是劳累了一天一夜，可此刻一点困意都没有。
榻边小案几上放凉透了的粗茶喝得涓滴不剩，白川鱼终于得出了一个明确结论：到手的宝物难道还能拱手送出去？！笑话！
在不远处二十多丈外的齐爵爷营帐里，齐月早就筋疲力尽陷入了酣睡，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当做到手的猎物。又怕又累又惊吓了一整夜的小彩也支持不住，轻手轻脚伺候齐月睡下，自己也卷了被子倒在外间的小榻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之间，齐月半梦半醒只觉得自己好像又进入了神识幻境。她揉了揉眼睛，似乎想将周围的一切看清楚。
其实她潜意识里也知道，神识幻境中的一切不过是一个人心境记忆的组合，心念意志越强大，幻境中的各色人物景象才会轮廓分明、细节清晰。
此时齐月所在之处，便是自己的神识幻境。群山缭绕、四野烽烟，这与她往日明净淡远的幻境情况毫无相似之处。
远远地还有一个纤细修长的女子身影，带着无数虚实相映的□□，正背对着她左一块右一块地垒石头。
那女子一身长衣长裤，虽让个头高挑细长，力气却似乎用不完似的，她所带领的□□们也手脚麻利不停歇地将一块块青石垒成城墙一般的高墙围绕全城。
齐月不用看也知道那女人必是幻境中的“自己”，也就是这个幻境的主人和守卫者。
能这样尽心尽力地砌城墙，齐月自己都被自己的勤勉感动了：城墙砌得越是高，自己的神识幻境抵御外力侵扰的力量也就越强。
对于自己动手展开自我保护的意识，齐月点了一个大大的赞。不知为何，她又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想与幻境中的“自己”交谈几句。
她步履轻盈走到“自己”身后，轻轻地拍了拍这个修长女子的后背。
等“自己”转过脸来，齐月睁大眼睛一瞧，顿时又有种不适时宜的怅然——幻境中的“自己”分明还是长着前一世自己的模样，看上去十分自然甚至有些自得，简直让她心生嫉妒。
齐月定了定神，问道：“你——我要盖多高的城墙？”
“自己”摇摇头道：“只要活着，就每天盖上去。”
“要盖这么高？”齐月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回答，疑惑地望着“自己”。
那个“自己”也不多解释，只望了一眼城墙外崔巍群山和茫茫大地，风云卷动之间，似乎有点点暗红色的光芒在远处模糊而不可忽略地闪动。
齐月打了个寒颤，几乎同时联想起了乌卫山中如潮水一般的雪鼠群和它们黄豆大小闪烁不宁的暗红眼珠，暗夜里好似一盏盏小小的红灯笼，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自己”看着少女齐月，好像是在看自己，又好像是在看一个小妹妹，半晌道：“你就没有别人可以说话了吗？非得上这里来跟我说？”
齐月苦笑。世上百样米养百样人，有的人正直善良、有公道心，性格却内向少言。这样的人天生就缺少朋友缘，更很少与别人分享自己细枝末节的思考，甚至终其一生也很难有一两个无话不说的闺蜜，只能永远将想说的话放在肚子里、存在心坎上，直到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如今的齐月两世为人，虽然依然孤独而木讷，但已经很能够接受自己的这种状态。
至于跟别人诉说么……她周围哪有人可以成为倾诉对象？
齐爵爷身边周围都是些大老爷们，每日打仗保命、算计钱粮还来不及，谁有空听她一个女人家瞎比比？小彩又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半大孩子，又如何听得懂两世为人、被老师追杀的心酸和烦恼？季鹰王之奕是可以倚靠的同僚同袍，但人家毕竟是大男人，别说他们没耐心听，就是说了也不一定有人听得明白。
至于，白川鱼……
齐月简直想捂住自己一直岩浆冒泡的脑袋：这家伙就是令人心烦意乱的万恶之源好不好？
“自己”似乎也看出来眼前的齐爵爷实在是走投无路，只好也跟着苦笑一下，道：“我在这辛辛苦苦砌城墙，你倒是整日里给我招霍霍——这城墙已经千疮百孔，你看你今天就……再这样下去，你——”
不用“自己”说，齐月心里也清楚她想说啥，只斩钉截铁道：“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将金属球丢弃，更不能还给吴潇。”
吴潇？吴歌？
都不重要了，只要确保金球在我们这一边就行。
“自己”欲言又止，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我恐怕是清楚的——这样下去，最后会不会耗干心血？”
齐月心里一凉。
最坏的情况最差的结果，她不是没想过，甚至很早以前就隐隐有所感应：“无实境”里被手臂粗的铁链五花大绑在金属床上的“自己”，为什么给人架回来时总是那么虚弱而神思恍惚；每次借用完吴歌金球之力的畅快感过后，为什么她总是身不由己地极为暴躁易怒、最后还会失去神志地攻击他人？
甚至，她有点模模糊糊地意感觉到，自己拒绝交出金属球，恐怕也与金属球本身的魔力有关。
尼采怎么说来着？
“杀掉恶龙的勇士看着宝座下的金币，自己也长出了鳞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