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越惜接到电话后,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才开车慢慢前往贺家。
贺滢如她所言,果真在睡梦中阖然长逝,悄无声息,和她一贯的性子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贺家父母虽然悲恸,但看起来还算平静。
毕竟从知道真相到贺滢离去,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尽力去照顾她,关爱她了。
一个人如果尽全力了,结果就不会太遗憾。
墓地是陆越惜挑的,在市郊,临山靠水,周围还种着一片桃林,这季节桃林刚好正盛,放眼望去,是满眼灼灼的绯色。
葬礼举行的很简单,可以说几乎没什么动静。
贺滢之前就强调过,她的葬礼一定要安安静静的,最好只有几个人,也不必四处告知,等他们问起,再说就是。
故而贺家父母没告诉其他亲戚,就请了贺滢的叔叔一家,加上陆越惜总共也就六个人。
这六个人静静站在墓地前,看着那湿润的泥土被铁锹翻开,然后一方小小的骨灰盒被贺滢母亲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了。
陆越惜站在最后头,默默抬眼和墓碑贴着的照片上的人对视,莫名想起了少女时期的她。
那个时候贺滢还没有那么瘦削萧瑟,脸颊肉肉的,撒起娇来又乖又甜,但发火的时候,连陆越惜都不敢去触她霉头。
贺滢和叶槐一样,高中通勤都靠一辆老式自行车,故而她们总是一起放学回家。
陆越惜不想她俩走太近排挤自己,勉强从豪车上下来,也买了辆自行车准备跟着她们。
但她不会骑,叶槐也没耐心教。周末的时候贺滢就喊她去附近的公园学自行车,她那个时候胖,懒得动,骑起来很费劲,学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贺滢倒不泄气,跟个小老师似的认真教她。
等终于学会了,陆越惜去超市买了两甜筒出来,两人坐在公园里边休息边吃。
当时贺滢问她:“你以后想做什么?”
陆越惜还小,没什么想法,说了句:“叶槐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吧。”
“呀,那为什么不是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因为我比较喜欢跟着她。”
贺滢瘪了瘪嘴:“那你的意思是,不喜欢跟着我喽?”
“……”陆越惜看了眼身侧的女孩。
她的眼睛干净明亮,瞳仁大而圆,总是神采奕奕的,咧嘴笑的时候,还有虎牙,显得很俏皮。
这样的人,就算不喜欢,也讨厌不起来吧?
“没有,还成。”女孩的嘴角似乎沾了点甜筒的脆皮,陆越惜皱眉,伸手想去碰她,“你别笑得那么傻就行……嘴巴这还有东西……”
肩上一凉,她倏然回了神,抬头望天,竟然下起了雨。
贺滢父母抹抹眼泪,让大家下山吃丧席去了。
就六个人,丧席也没有大操大办,就在贺滢家里摆了一桌。
虽说家常,但气氛沉闷,饭桌上所有人都很少说话,只安静吃着东西,连贺滢的小侄子也不敢吭声,愣愣坐在角落里扒饭。
饭后陆越惜把贺滢母亲叫到一边,把手里的一张卡和一张纸给她,解释说:
“这卡是贺滢之前给我的,算是她治病的钱,现在给你们,你们拿着吧,密码我写在纸上。”
贺母却退回来,哑声说:“我知道,这是阿滢还你的,我们不能要。”
陆越惜不想推辞,只叹口气:“你和叔叔今后也不容易,收下吧,我不缺这笔钱,之前帮贺滢,纯粹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还是给你吧。”
陆越惜径自拉开贺母的外套口袋,轻轻把卡和纸条都塞了进去,接着拍拍她的肩膀,沉沉道:“阿姨,今后保重了。”
贺母却是露出一抹哭一样的笑,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一瞬,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你知道叶槐这个人吗?”
陆越惜一愣:“知道,怎么了?”
“前阵子出去买菜,在楼下看到她了,她问我阿滢去哪了,为什么从来都看不见她。”贺母语气淡淡,但也没之前的厌恶,估计是想起她是女儿生前唯一的爱人,总算有了点怜惜,“我就说贺滢辞职,和男友去上海发展了,叫她以后不要再来。”
陆越惜“嗯”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
“贺滢不想她难过,这样说也挺好的。”
“阿滢这孩子,就是顾虑太多,其实我挺想告诉那姑娘真相的,但是……”贺母顿了顿,“她精神看起来很不好,还是算了。”
“嗯,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以前阿滢和她在一起,我天天骂她们,那段时间还把阿滢关起来,逼她去相亲,弄得她每天都哭,现在想想,又有什么意思呢?”贺母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满脸老态,“如果她能回来,那么随便她怎么开心都好……”
陆越惜叹气:“你们后来不也是默许了吗?贺滢不会怪你们的。”
“是啊,是啊,要走的人留不住,哪怕随她愿也没用。”贺母苦笑,低下头忍着眼泪,“但还是会忍不住后悔,要是那段时间对她好些,不那么逼她就好了。”
逝者已逝,余下的都是追悔和懊恼。
陆越惜被弄得,也莫名惋惜起来。人在失去后总是痛心疾首的,哪怕之前都是漠不关心。
回到公司以后,陆越惜有一段时间都打不起精神,刚好有个项目在厦门,不过规模不大。
本来说用不着陆越惜亲自去谈判,但她一听“厦门”二字,只觉魂都飘了一瞬。
于是原本被安排过去的部门副经理换成了她,那边一听汇言集团的总经理要来,一时间招待的酒店又重新订了一个。
只可惜陆越惜根本无心商议,正事全交给了文助理,她只短暂地露了个面,接着便不见人影。
四月的天,谷雨刚过,城市四处柳絮飘飞,凤凰花如火明艳,燃烧在漫漫海湾边。
X大这时候似乎有什么活动,陆越惜不清楚,但看起来挺热闹,学校里到处摆着标语和帐篷,路上还有学生在发放东西。
她随便抓了个人问,问海洋科学专业的学生平时都是在哪里上课。
那学生红着脸,说了一大堆教学楼的名字。
陆越惜沉默一瞬,又问他知不知道海洋科学专业的大一女生都住在哪个宿舍楼。
男生终于警惕地问了句:“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