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肩坐着，锦姝并不是十分柔软的女子，而恰好程文也并非那般冷硬的男子。
锦姝低着头问道：“我做不来柔顺婉约。”脚又一满一荡的，程文却伤佛看到了她心中那点儿不安。
他便道：“好巧，我厌烦那样顺从的女子。”
锦姝道：“你不要叫我。”
他笑着道：“我当然要哄你，我是要哄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锦姝惊异于他的狂言，看向他的眼睛都瞪大了。
程文远比锦姝想的要惴惴，那话说出口，他就想咬自己的舌头，这样说会不会显得太娴熟，仿佛他惯常会说这般话一样。他却故意作镇静：“怎么，你觉得我在戏弄你吗？还是你在戏弄我？”
是了，这是在古代，男男女女哪里有恋爱一说，似他们这般的漫长的接触、私下的相处，已经是逾矩、越轨了。
锦妹轻推他，这般的动作，她自己做来都觉得矫情：“你当我是什么?是那般轻浑之人吗？戏弄你？”可是好似就是这般才对，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似手本能地就造作了。
程文顺势握住她的手，紧紧裹在自己的手间：“你看你，胆子大、敢想敢干，我能拿你当什么？”
“锦姝——“他似乎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之前都是十分懂礼地称呼她“程姑娘”，哪怕是已经翻墙过来私会她，他还是恪守着那点子礼，可是这名字他叫得确实格外顺口，仿佛天生就该这般叫一般，又或者，他已经在心底叫了许多次，“锦姝，我是认真的，我有意于你，我想娶你的。”
锦姝却恍然从梦中醒来，使劲儿抽出手来：“不不，我.....”她什么，她是成过一次亲的人，而他从未有过。
“我不在意。”他甚至蹲在了她的面前，抬着头凝眸看她，眼神专注，又是那一汪澄净的清泉，让锦姝深深掉了进去，“我甚至欢喜，若不是那般，我怎么遇到你。”
若不是她的和离，那他要抱憾终身了吧。
“我是商贾之人，还生怕你嫌疑我呢。”他笑道，偷偷在衣角上蹭了蹭又冒上来的一层汗。
锦姝轻轻踢他脚:“油嘴滑舌。”
程文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灵动的小脚，可是他不敢，他恐怕他会着了魔，毕竟，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灵动的，顾盼生辉的眼睛，倔强俏皮的嘴，微微上翘的鼻尖，还有那双他摸过的，柔软的手。
他执着问她：“你愿意吗?”
锦姝却唯唯诺诺不敢应答，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杨夫人，那个被磨平了棱角的女子，她是那般的天之骄女，嫁给了一个说喜欢她的恣意任性的男人，可是到头.....
锦姝喃喃道：“我害怕，程文，我害怕。”
她没想过一辈子，她只是这会儿开心了，恰好喜欢这个男人，她没有做好一辈子的准备，她甚至有些自私，有一天，有一个不喜欢了，那也可以没什么羈绊的分开。
程文是那样温柔的人，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担忧，将那些循循善诱的话吞进了肚子里，轻轻拍拍她的脑袋，一下两下，如同在抚摸一只刚淋过雨还在瑟缩的小猫：“嗯，知遒啦。”罢了，罢了，不能逼她。
他并未多语，一双宽大的手轻拍着她低垂的头，仿佛她是犯了错的孩童，而他用深沉的包容在原谅着她。锦姝心中熨帖的想要喟叹，他是那般少有的温柔的男子，她从前看他放浪不羁，只觉得是个混家子，吊儿郎当惯了，可是却忘了，他已经是个成年了的男人了，古人总比现代人要早熟，他远比她想象的更要有担当。
他安慰了她的惶恐，他包容了她的不安，甚至他笑纳了她的私心。
他是喜欢自己的，锦姝想，想到这个，就让她心中冒出了温暖的泡泡。
他喜欢的她，不是温婉柔顺的，这恰好就是锦姝所愿的——她想要在这个古代，能有一个人喜欢她现代的灵魂，喜欢她不那么适宜的性情，喜欢她的冲动和恣意。
她并不奢求朝暮，有人短暂的欣赏过，于锦姝而言已经是万幸了，不想过去，现在已经是快乐了。
然而时间总是残忍，质量守恒，你得到了一些，就要同样的失去一些。
七月底，西北边疆的战事告一段落，朝廷自然大获全胜，直捣鞑靼王帐，鞑靼王庭被迫北迁，边境重镇重新盘活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各家喜报跟不要钱一般飞了回来，只有杨家，杨家几番托人打探几个儿郎的消息，却丝毫也打探不到，甚至就连景福大长公主都动用了人脉，依旧春无音讯。
锦姝只好安慰母亲和两个嫂嫂：“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是心中不知道为何依旧是惴惴不安的。
程文也要去南方采买布匹衣料。南方人更加细歌些，好一些的布料都是南方人做出来的。两人并来相处许久，此看还是头遭分别，程文再三叮嘱锦姝，无论何事，千万要和他说，将信件传到程品斋，他们有的是法子最快将信给他带到。
可是如今的事儿，锦姝思虑良久，只觉得自己还是一脑袋苍蝇，何必再去告诉他惹他烦忧呢，也就压下不提了。
这一日，恰逢杨家动儿园的休沐日，一早，就有宫中的内监来杨家，皇后宣召杨家女春入官觐见。
杨家女眷是没有品级的，却也慎重地装扮过了，这才陪着笑随着内监上了马车。巷道路面凹凸，马车辘辘走过，颤颤悠悠地，车上几人神情都十分严肃，甚至无一人说话，一时间呼吸声格外的清晰。
锦姝紧紧握着杨夫人的手，这是个十分坚强的夫人，尽管这一段时间的忙碌，让她无暇多思，可此刻她依旧是盈了一手心的潮湿，即便如此，她还是安抚的拍拍锦姝的手背。打眼看去，两个少夫人端庄地坐着，脸上的表情肃杀，仿佛前路要去的，不是什么皇官贵苑，而是末日牢笼一般。
锦姝心中也是忐忑，帝后一体，这个当口被宣召进官，等着杨家的不是泼天的富贵，就是夭寿的厄运，可无论富贵还是厄运，都是杨家的男儿血肉厮杀而来的，怎能让人不心有戚戚。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来，锦姝下了车，马蹄哒哒，带着马车车轮辘辘驶过去，杨家众人又相互整理了下衣裙，妆容，这才小心翼翼踏进那敞开的官门。
皇后所居的是皇官后苑最大的一处官殿——玉坤宫，锦姝一路上低眉敛目，并不敢多看一眼，随着杨夫人迈进玉做的门槛石，躬身下拜：“民妇(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锦姝只一味看着膝下光亮的地板，眼观鼻，鼻观心，耳中充耳不闻官人们对皇后娘娘的恭维。
这座官殿尽管只住了皇后娘娘一个主子，却十分的热闹，一个宫女儿立在一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哈巴儿狗，那狗懒洋洋的，由着宫女儿慢慢給他梳弄着毛发；一个宫女儿半跪着，手里拿了个翡翠的小锤，一下下给皇后娘娘捶着腿；两个官女儿举着扇子，那扇子有半人高，扇子边上是金黄的流苏，缓缦地扇着风；还有几个小一些的宫女儿，围坐在一张小桌前，在打叶子牌，皇后娘娘看着，时不时说上一句：“你们玩你们的，我看个乐呵。”
屋子里热闹却不杂乱，仅仅从声音就能看出，皇后日子之奢靡安逸。
几人才跪下，才听到一个慵懒却又不失威仪的声音道：“快起来，怎么还跪下了，在我这儿，不兴这一套的。”
那声音听上去并不十分老，宫女儿上前来扶着几人站起来，锦姝大着胆子看了眼皇后，正对上皇后一双探究的眼睛，看锦姝也看过来，笑道:“这是我那孙女儿吧，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杨夫人笑道：“皇后娘娘还记得她，倒是她的福分了，锦姝——”她轻轻将锦姝推了出去，“叫皇后娘娘看看。”
锦姝忙行礼道：“皇后娘娘万安。”倒是没跪下。
皇后娘娘看上去十分和蔼:“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倒是还能看见小时候的模样，这份庄重倒是随了长姐。”她说的长姐，便是景福大长公主，锦姝的外祖母。
锦姝谦逊道：“叫皇后娘娘夸，锦姝这点儿子算什么庄重，难及外祖母万一，倒是玷污了外祖母的好名声，外祖母又该骂锦姝了。”她说话难免带了小女儿的姿态，提起大长公主又带了明显的孺慕之情。
皇后娘娘笑道：“牙尖嘴利的小妮子！”
一屋子人配合着笑，当真是一出慈孝的场景。锦姝这才看见皇后娘娘是歪坐在榻上的，姿势十分闲适，自然也显现出了和杨家人的亲近。
宫女儿搬来凳子，给杨家众人坐了，杨家女眷屁股贴个边儿坐下，摆出一副鹌鹑状，听皇后娘娘的说话。
皇后今日十分的亲和，拉着杨夫人说些家常，见杨夫人一口一个皇后娘娘，还摆出脸来，责备杨夫人外道：“……咱们这关系，是在亲近不过了，搁在寻常百姓家，你该称呼我一声舅母的，俗话说，娘亲舅大，怎么，你是要和你的舅亲生分了不成。”
几个杨家女眷听皇后这般，无不诚惶诚恐，锦姝心中却落了块石头，皇后娘娘这般攀亲戚，最起码说明，杨家不至于在落寞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