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前几天,田嘉禾从糜国回来,在国外的呆了段时间他忽然有了想家的感觉。
回国后,他一反常态地想着回田庄看看,顺便也去祭扫祭扫祖坟。
他和女儿田玉清一起回到田庄,将要到小河边了,田嘉禾说:“开得慢点,让我好好看看……。玉清,我有几年没有回田庄了?”
“公司搬到城里以后……,我就没记着您回来过。”
“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就是近二十年!”田嘉禾望着外面的田野、河堤、路边的树木,“好像都没有变……,现在看着倒有点亲切啦。”
车到田庄,田庄正在唱大戏。
田嘉禾年轻时从来不屑于看乡下的庄户戏;所以在他主政田庄后村里就没有唱过戏,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最热闹的也就是他上任的那年正月十五,放了很多很多的烟火、礼炮。
那就是砸钱,让田庄村民跟着体验一下暴富的快感。
现在一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田嘉禾倒觉得很熟悉也很亲切。
“住下。”
“好。”司机慢慢地停下车。
坐在车上,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声飘过来,田嘉禾听出来这是柳腔。
沿河一溜村子喜欢唱柳腔,以前他对柳腔真是嗤之以鼻,尤其是田庄的柳腔剧团,田嘉禾总觉着那是一群无聊的人,凑在一起穷乐和,瞎折腾。
他曾经这样说过:“这是叫花子关上门日要饭的——穷折腾穷,穷乐和。”
今天听着这柳腔也不那么刺耳了,虽然还是不入流的草台班子戏。
“哎……?唱戏的。”田玉清很好奇,远远地看见在野外扎了个大戏台子,台子上的演员穿着古装戏服。
“走,过去看看。”田嘉禾推开车门,要下车。
司机赶紧下去给他拉开车门。
“把车开过去,停在路边吧。”田玉清对司机说。
“好。”司机爽快地应道。
一片旷野、一个戏台、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
中间是坐着马扎子、草墩子的老人,这些是忠实的观众。
四周散落着三五一堆、四五一撮的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对于戏台子上的一举一动是心不在焉。
田嘉禾、田玉清父女俩已经站在距离戏台子也就是二、三十步。按说像他们父女在这里一站,就连自己也觉着是格外耀眼的,从装束、气质到身份应该是鹤立鸡群。
戏台子那边虽然是人群如潮,熙来攘往;可就是没有谁看见他们。就连那些不看戏,一直在追逐打闹的孩子也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辆豪华的高档轿车。
田嘉禾父女俩在那里远远地站着,田嘉禾想:是往前靠近看戏呢,还是现在就离开?犹豫着,一转身看见了旁边的海报。
田嘉禾对女儿玉清说:“看看,唱的是什么戏。”田嘉禾不是对戏有兴趣,他想站在这里没有人过来打个招呼、说句话,这样就走了,好像缺点什么。
看看海报,离戏台近点总会有人看见过来跟他打个招呼。
按照他在田庄的辈分,年龄大些的多数喊他“四哥”,晚一辈的称“四叔”。
田嘉禾现在觉得这些象征着宗族、血缘关系的称呼离他已经很遥远了,也很陌生了。
田嘉禾不方便凑到人群堆了去主动跟人到招呼,所以就到广告牌前看海报。
看完了海报,继续在那里站着,可是始终没有谁过来。
田玉清开始往戏台子那边瞧,觉得无聊也过来看海报:“《老龙湾传说》剧情简介。爸,什么戏呀?”
田嘉禾虽然不喜欢看庄户戏;但是,流行于田庄一带的那几出古装老戏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人耳熟能详。柳腔《老龙湾传说》,田嘉禾还是第一次看到。
流传于大河两岸老龙湾的故事,田嘉禾是知道,却从来没有听说有这么一出戏。
“《老龙湾传说》……,第一次看到。”田嘉禾站在这里就没留心海报。
田玉清靠近去看海报,身后有人叫:“啊呀——!田玉清,真俊。嘉禾,四哥。”
田嘉禾转过身来,是小轱辘在叫他。
小轱辘坐在电动三轮上,拐杖斜伸下来,身子歪依着。上身一件破呢子,里面套一件很脏很旧的女人红毛衣,头发如一蓬乱草,胡子拉茬地,脸上的皱纹里藏满了污垢。
田嘉禾心里一震:“啊——,也老成这样子啦!”
“看戏啊?”老长时间,小轱辘才闷出第二句话。
“啊……,啊。看戏,看戏。”回小轱辘的话时田嘉禾有点儿语无伦次。
“四哥,四哥。跟你说个事,知道不?香杏走了,到外地了,带着武光荣闯外去了,做大买卖啊!你不要去找她了,找不到的。”小轱辘这时候说话倒很流利。
田嘉禾被小轱辘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搞得很尴尬,要是在以前他会动手打人的,最起码也是狠狠地骂一顿。
可是今天他没有发作,眉头紧锁、脸色凝重,转身走了。
站在路上,田嘉禾远远地望见大路上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那是田本元。
田嘉禾改变了主意,没有上车,而是站到路边,装作无事的样子心不由主地在等田本元。
田本元走路紧贴路边,双手伸到袖口里抄在胸前,低着头,那样子像是在盯着自己的脚尖。
田本元离田嘉禾越来越近,眉毛鼻子都能看清了;可是,田嘉禾越看越不像田本元。
田嘉禾挤吧挤吧眼再看就是田本元,又看不是田本元。
已经到了身边,田嘉禾很吃惊:“怎么会成这样呢?”
田本元一头乱发、满脸污垢、衣衫破烂不堪,面无表情,双目浑浊、目光呆滞得像泥丸子。走起路来脚底擦着地面,全凭身体晃着来带动双腿迈步。
田嘉禾上前去主动打招呼:“本元,……?”
田本元好像是不认识田嘉禾,也没听到田嘉禾在叫他,头不抬眼不睁,旁若无人地走自己的路。嘴里低声地咕哝着,好像是在说:“孩子……,我要找我的孩子……。”
“嘉禾四哥,别理他,他是个痴巴。”
田嘉禾回头看,是小轱辘骑着三轮追上来。
小轱辘热情地对田嘉禾说:“四哥,他跟工农抢沙场,让工农打得,后来又……打了,打成神经病了。到处喊他有儿子。哈哈……,他说是香桃的,流产了,哈哈……。还找儿子,神经病。”小轱辘兴高采烈地讲田本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