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启亮又一早回到学校,让人通知校务委员会成员到校开会。
校务委员会共有五个人组成:校长,主任,团支部书记,外加一般教师田贤文和陈宗国。
这个班子是前任校长建的,王启亮接任后没有动。
通知下去后,王启亮忽然想起来陈宗国不能参加这个会;可是通知已经下了,陈宗国是第一个到校的。
王启亮毫不犹豫地告诉陈宗国:“你回去吧,下错通知了;今天不开校务会。”
陈宗国心里不踏实,就问:“说是开校务会的,是不是要布置开学的事情。”
“不是,今天会议特殊。”
“要开学了,不布置开学的事,哪还有什么会?”陈宗国仍不死心。
“陈老师,学校的事情我这个校长不要什么事都请示你吧?”王启亮火了。
“不是,我觉着要开学了……”陈宗国还要解释。
“你可以回家了,今天开会另外有事;这个会议你不需要参加。”王启亮像宣布决定似的一字一句地告诉陈宗国。
陈宗国很尴尬,一边走着一边自语:“真是的,叫我来了,又说没有我的事。还这样呢,真是的!”
王启亮对着陈宗国的后背被给了句:“蠢货的!蠢猪也比你伶俐!”
陈宗国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只有儿子在家看门。
儿子说:“妈妈去姥姥家了。”
陈宗国也不再问,就到屋里去坐着想:校长为什么把我叫去了,又让我这么走了。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儿子饿了,到厨房里去找饭吃,陈宗国这才觉得也好做饭了。
李兰香回娘家,陈宗国只好亲自下厨房去做饭。
对厨房里有什么饭不清楚,必须翻找。
等他准备要开火时,街门响了,李兰香推着自行车回来了。
“做熟饭了?”自行车还没有放好,李兰香就问,看样子是饿了。
“正在准备呢,这就要点火了。”陈宗国掏出打火机点火。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做饭啊?你爷儿俩吃现成的吃惯了,要是我死了,你们就得饿死!”
李兰香很生气。
“我去学校有事,回来晚了;我也忙。”陈宗国说。
“你忙什么?人家宗富二哥都吃饭了,在胡同口风凉了。假期里你瞎忙什么?家里多少事等着你,你出去瞎忽悠。”
“家里有事你还有闲空走娘家?”
“我有闲空走娘家了?一年我回几次娘家?”
“今天这不就回了吗?”
“你个没良心的,我不回娘家能行吗?地里的活谁管?你管过吗?不全是俺爹管的!玉米好施肥了,怎么办?我这是叫俺爹明天来施肥,我去了正好两个老人在地里干活,我能不管就走了?连着夜干完了,连口水都没喝就往家赶。”
陈宗国不说话了,没法说了,这些全是因为自己。只好闷着头做饭。
李兰香一边洗脸洗手换衣服,嘴里不停数落:“明天俺爹又来给咱施肥,赶着马车拉着俺娘。有这样的?把闺女给你,还得来给你扛活。都六十多的人啦,你真好意思说。”
陈宗国一言不发,默默地做饭,把饭端上炕。
一个人随便发脾气,对方就是哑巴了。李兰香数落着数落着就没劲儿。
上炕吃饭,吃完饭李兰香下去收拾锅碗。
陈宗国和儿子在炕上看电视。
“明天,他姥爷来,你有空?”李兰香问。
“明天,全体教师返校,开会。”陈宗国说。
“明天早起,你帮着我把化肥送到地头,你就回来做饭,吃完饭你去学校。他姥爷天不亮就来,我和他施肥,趁早晨风凉干完了再回家吃饭,你给我们把饭留好了。”
“家里没有酒了。”陈宗国说。
老丈人干活没有酒不行。
“你什么时候给他准备过酒?等喝你的酒下辈子吧,这辈子别指望啦。他儿子早给准备好了,明天自己带着酒,没指望闺女女婿。”
陈宗国又哑巴了。
李兰香明天要早起;所以晚上收拾好厨房,抓紧时间刷牙洗脸,然后一早上炕睡觉去了。
怕影响李兰香睡觉,陈宗国关了电视,到院子里去准备明早要用的农具,还有化肥,一切都装到小推车上。
试了试车胎气不足,又打了气,一切准备妥当,就去牛棚给牛添了料。用拌料叉子在牛槽里搅拌了一阵,用叉子梆梆敲了两下。
黄牛知道陈宗国的意思,就用鼻子拱拱手背,接着“咔嚓,咔嚓”吃起来。
陈宗国坐在牛棚的门口,牛棚很小,门口离老牛很近,能够感受老牛喘息的节奏。
以前陈宗国的爹就是这样坐着,一边吸烟一边听老牛吃草的声音。
烟袋锅上的红火一明一暗,应和着老牛吃草的响声。
他爹偶尔会冒出一两句话,说给老牛听。
陈宗国他爹是那种憋死驴的性格,很少说话。
做了半辈子饲养员,住了半辈子牛棚,跟牛说得话比跟人说得多。
大包干,包产到户。生产队的东西叫行拍卖,他爹什么也不要,也不稀罕,就是叫了这头老黄牛。
领着老黄牛回家,没地方住,老黄牛就跟人住在一起。
第二天,在院子里盖了牛棚,老爷子就与这头牛为伴。
喂了半辈子牛,他没有用过鞭子。
他管教牛用的是说,说牛话;他说的牛话,人能听懂,牛也能听懂。
他还用料叉子管牛,但不是打牛。
那是腊杆做成的料叉子,使用得年代久远了,都成了老红色,像玉般油滑。
要招呼牛吃草了,用料叉子敲敲牛棚的木桩,“梆——梆梆——梆。”
牛排着队依次到各自的槽前,老爷子就逐一添上草,然后再撒细料。最后提着水桶挨槽洒水,搅拌匀,用叉子敲牛槽;牛就开始吃草。
所有的牛都吃了,他就坐在旁边听牛吃草的声音。
哪头牛先吃完了他就去加草——添料——加水——搅拌。
牛也有调皮的时候,被发现了老爷子就骂、训斥,经常犯的他就数落。
外面的人听见了像是在训孩子。
“老伙计,要紧的是我比你先走,要是你先走我会很难受的。我这辈子交往最好的就是牛,牛中咱俩是相处最久,也是最知根知底的。如果下辈子能在一起的话,咱俩可要换一换——你做人,我做牛;让你体会体会做人的滋味。”
陈宗国他爹后来经常这样对着老牛念叨,老伴儿说他老糊涂了。
后来真是他比牛先走了,走得很舒坦;就是坐在牛棚门口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来。
老伙计走了,老黄牛卧在牛棚三天三夜没有吃喝,眼里老是流泪,从眼角流到鼻子又流到牛唇,落到地上湿了一片黄土。
陈宗国看着心痛,坐在他爹原来坐的地方,陪着流泪。
“吃吧,不吃会饿坏的。”陈宗国添上草料搅拌后,对牛说。
老牛不理睬。草料皮了,陈宗国抱出来重新换,老牛还是不吃;又皮了,再换。
“吃吧,不吃会饿的。我爹死了,我还得吃饭呢。以后就我跟你做伴了。”
老牛听了,站起来,慢慢地吃草。
陈宗国说:“人都会死的,活着的还是要吃饭干活的。”
就这样陈宗国就接了他爹的料叉子,成了老牛的伴儿;老牛也熟悉了这个新主人。
次日早晨,陈宗国按照李兰香嘱咐的,把饭留在锅里,锁好门,放好钥匙这才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