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大错特错。
穆利纳斯夜晚加班，内部开会。链接连好，戴上眼镜和耳麦，全息投影打开，一条长桌上瞬间坐满了虚拟人影。衣冠齐整，仿佛现在不是晚上而是上午十点的尤尼克斯高管们向上司致意。
穆利纳斯双手交叉，嗓音冷淡：“开始吧。”
今天的总裁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进入工作状态就全力以赴，一天二十小时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加班连轴转。从镜片后扫来的目光令所有参会者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人员到齐，穆利纳斯敲敲桌子准备说点开场词，他眉头往下一压，汇报人就把心拎到嗓子眼严阵以待。
穆利纳斯开口：“关于——”
啪。
像是什么柔韧黏软的东西推在了门上。
穆利纳斯一顿。
习惯性指挥腕足的软软才想起来自己有手了，于是换右手敲门，叩叩叩。
像模像样的，还有几分秘书长敲门的神韵。
参会者们齐刷刷看向总裁。
穆利纳斯迎着下属们的视线，用平常说‘无须在意，继续开会’的语气，冷静道：“……等一下。”
等待门内人应答的时间里，软软揣好手手，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玩，套在棉绒拖鞋里的大拇指对齐，互相拱来拱去。本来只是随便玩玩，但不小心就入了迷。没长过脚的小章鱼看什么都新鲜，穆利纳斯不叫他，他能自己玩一天。
“软软，”穆利纳斯说，“怎么了？”
软软连忙抬头。他身上的浴袍显然重新穿过，原本穆利纳斯打好的结被系成了蝴蝶结。但系带太短了，蝴蝶翅膀小小的，身体却大大的，胖嘟嘟一团，像绣球似地翘在少年腰间，稍微动动，绣球蝴蝶就欢脱地蹦跶。
软软很不好意思地说：“先生，水有点烫……”
烫？
穆利纳斯记得自己放的水是标准的40c，能消除疲劳，舒筋活血。
软软就举起腕足给他看，腕足尖尖隐隐白了一块，从布丁般的凝胶质地变成了奶砖似的固态：“烫。”
穆利纳斯瞬间想起被煮成乳白色的章鱼脚，大惊失色：“烫熟了！？”
“唔……”少年一口咬住腕足尖尖，穆利纳斯被这神来一口吓得浑身一震，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软软居然认真地嚼了嚼，然后说：“没有，还是生的。”
穆利纳斯：“……”
软软：“先生，你怎么了？脸色有点白……”
“……我没事。”穆利纳斯木然道，“我很好。”
少年用舌头顶顶腮帮，有些苦恼地打量着腕足说：“咬不下来啊……”
牙变得好钝，软软嫌弃。
皮也变嫩了，以前这种温度虽然会让他不适但不会让他变白。
穆利纳斯头皮发麻：“你想干什么？？”
“咬掉。”
穆利纳斯：“？？？”
“受了不确定的伤，咬掉是最安全的，不然可能会蔓延到全身，或者变得更严重。”软软边解释边端详腕足，好像在打量哪来好下口，“不过，先生可能会需要知道这个，所以我想先给先生看看……”
穆利纳斯一把抓住他的腕足：“别咬！我给你叫医生。”
医生很快赶到，还是那张熟面孔，仔细瞧完，掏出喷雾嘟嘟嘟喷，再用绷带捆上三圈，完事。
“别拆绷带，两天就好。碰水也没关系。”
穆利纳斯皱眉：“四十度的水就会烫伤他？”
“章鱼是温带性软体动物，通常适应水温是7c到20c之间。看来这位小先生的基因浓度比我预期中更高，皮肤也属于兽态显形的一部分。”医生收好工具，算是搞清楚了状况，原来自家老板对这孩子半点了解都没有，不知从哪儿拐来一个单纯无知的小漂亮。
不过，为尤尼克斯这种大家族做事，首先就得学会沉默是金，摒弃好奇和求知欲。
医生根据掌握的信息实时调整工作方针，诚恳道：“寻常体检项目能证明他的健康，但不足以完全展露他的特殊性。等基因序列检测出来，我建议您带他进行一次全科检查。我大概两个小时后发一份注意事项给您，参考过往章鱼基因的先例。但每个人的基因都是独一无二的，会有不同的症状和体现。详情需要您跟小先生多多交流。”
穆利纳斯送走医生，心里惦记着开会，决定这件事押后再议。他重新把软软拎进浴室，还穿着西装的男人挽起袖口，手罩住花洒，让软软试他指缝里淅淅沥沥淌下的水流。
“烫不烫？”
“烫。”
“现在呢？”
“还有点……”
“泡澡是要稍微热一点的。”穆利纳斯说，“澡盐，沐浴露，洗发水，身体乳……都认得吧？毛巾，浴巾，浴帽在这里拿。泡十五分钟，然后洗头，刷牙。”
软软秒懂：“再洗脸，再用白瓶子，用黑罐头。”
那是乳液和面霜……
“是的，”穆利纳斯认命地点头，“用白瓶子和黑罐头。”
小章鱼以前经常跟穆利纳斯一起泡澡，经验丰富，觉得自己胸有成竹，扒了浴袍趴进浴缸里，学着穆利纳斯的样子，蹬直腿，双手搭在浴缸边，脑袋往后枕……
然后呲溜一下就滑下去了，像坐滑滑梯似的。
穆利纳斯眼疾手快，立马捞起人来，水溅得他满身都是。
玩得很开心准备趁势进水的少年茫然回头，见男人脸色阴沉，一呆，悄悄缩起脖子。
穆利纳斯感到西装外套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里面的衬衣也隐隐浸透，心情瞬间急转而下。
他耐着性子教育道：“人类不能在水里呼吸，会呛水，会很难受。也不能在水里生存，会溺死。”
小章鱼惊愕：“不能吗！？”
“不能！”
可他是章鱼，怎么会有不能在水里呼吸的章鱼？
软软将信将疑地应下来。
穆利纳斯自认该嘱咐的都嘱咐到位，忧心忡忡地回去开会。
工作狂总裁罕见地离席二十分钟，回来还换了衣服，外套衬衫领带裤子全换，参会者们克制着自己不投去失礼的视线，但穆利纳斯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相当愕然。
总裁先生面无表情。
这可能就是养人的代价吧。
穆利纳斯敲敲桌面，冷声道：“继续。”
但这次他有点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