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一行人顺利爬上观测点。
之前下的雪薄薄一层，黑褐色的岩石大片裸露着，上面还坚强地支棱起零星几株枯黄的植物。
“这么肃杀的环境，藏羚羊都吃什么啊？”
路上，背着定点红外摄像机的组员忧心忡忡，还没捕捉到目标物就已经开始心疼了。
“这里的雪，冬天覆盖得越厚，来年春天孕育的生机就越蓬勃。”
领路人在最前面走着，一边提醒他们注意脚下，一边指了一下正前方高耸的陡峭山崖，上面有一条很明显的分界线。
白色的冰和黑色的岩石，中间落着些雪。
“看到没有，那条线以上才是一毛不拔之地，这里有丛生植物，运气好还有浆果，到了夏季，就一点白色都看不到了。”
“一年四季的风景迥然不同，不过也是这里的魅力所在吧。”
听着领路人的讲解，分析师显得很兴奋，忍不住问道。
“难怪你会奇怪我们为什么秋末才来，这么说，这里最壮观的应该是春季吧？”
领路人听得笑了，但笑得很隐晦。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
“这里就不是风景区，别顾着聊天了，小心摔着。”
陶昕然在后面提醒了一句，她走在中间，身后还有一名男组员。
这里的石壁明显曾经持续一段时间冲刷过大规模的雪屑，都被削尖了，雪层不厚的情况下，还真不好走。
幸好装备是充足的，每个人都换上了厚厚的雪地靴，不至于硌脚。
她也抬头望了一眼那条分界线，面前是巍峨的雪山，高耸入云看不到尽头，身后则是嶙峋的山壁，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她不由在心里感慨一句，生命到了这种境地，是名副其实的绝地求生。
往上，毫无生还可能，往下，却又危险重重。
她没有说太多话，埋头小心翼翼地继续走。
毕竟她的体力比不上其他几个人，呼吸间，感觉遮挡口鼻的面罩都有些湿了。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他们找到了一个绝佳放置红外摄影机的位置。
但不是光这么一丢就完事了，还需要花点功夫做伪装。
不然熟悉的环境里忽然出现一个会动的家伙，怕不是一下就把他们的羊吓得再也不来了。
组员们手脚很麻利，掏出和环境色差不多的白绒布，就给摄像机穿衣服，这也是避免温度过度直接停止运行的一种办法。
陶昕然拿着望远镜前后看了看，再之后的路，他们是一步都很难走了。
或者应该说，对领路人来说不难，对他们几个新手很难。
但领队说，藏羚羊就是特意选择了这种环境生存。
“人进不去，它们才能活下去。”
他这么说的时候，叹了口气，站在峭壁的边缘远眺着前方的茫茫大地，表情凝重。
陶昕然微微皱了下眉头，无法反驳这句话。
她小心地走到边上，眼睁睁看着莹白的大地慢慢暗下去，只反射出一层诡谲的幽光。
顷刻之间，山活过来了一般，逐渐起风了。
几个人退回到安全点，几个机位都架设完毕，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一动不动地等。
因为是第一个晚上，还要看看固定的效果能不能撑过山风的肆虐，毕竟谁都不想第二天上来就看到消失的摄影机。
虽然没有下雪，但比起帐篷里，即便是背风坡，也有点冷。
组员们缩在一起，领队背对着外面，不知是无聊还是过于安静让人心里不安，他突然冒了一句。
“你们知道偷猎者是怎么偷猎的吗？”
一说这个，原本还冻得有点昏昏欲睡的组员就不困了，连连摇头，但想了想，又齐刷刷地点头。
他们也查过一些资料，不能算是一概不知。
陶昕然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领队抬了一下眼皮，看起来有些无奈。
“藏羚羊的交配期，一般是一头雄性管理着十几头的雌性，雄性对雌性的管理十分严格，不允许落单，往往是在领地范围内尽可能让雌性聚在一起。”
“但这是一个问题，如果单独捕获一头雌性，雄性基于天性会被偷猎者故意留下的雌性气息诱捕，而一旦雄性遭毒手，一般它的母羊群就在不远处。”
“这不就是一网打尽了吗，没有幼崽，还搭进了主力军！”
其中一位组员义愤填膺，忍不住又咒骂一句。
“怎么会有人这么缺德，后代都不让繁育，难怪藏羚羊会锐减得那么快！”
领队点了下头，继续说道。
“这只是其中一种方式，这些偷猎者会在不同时期用不同的方法来设计陷阱，但繁殖期的母羊皮毛最好，所以这个季节最猖獗。”
“你之前说近几年藏羚羊才改变了栖息地，之前是在高原草地附近吧？”
提到这个，领队突然皱了下眉头。
他短暂的沉默让原本就沉重的空气更加压抑，陶昕然转眸看他一眼，清澈的眸底微凝，似乎猜到了什么。
“索朗塔杰吗？”
她陡然问了一句，声音很轻，轻得一下就被风声盖了过去。
领队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陶昕然，眼底闪过一丝哀恸，但也油然而生一股怀念和敬意。
他收回视线，长出了一口气，才颔首说道。
“他是我们的英雄，就是在那里，被偷猎者们用对付藏羚羊的方法杀害了。”
他说着，手往地上的薄雪轻轻一划，便划拉出一道弧形，继续说道。
“平原上的追捕一切都变得更简单粗暴，那些混蛋会先把羊群赶在一起，而后同时用车灯弧线照射，再精准射击处在最中间的个体。”
“……这种方式，往往来一次我们就会损失成百上千的藏羚羊，而且机动性太强，等收到消息赶到事发点，见到的就是遍地血淋淋被剥皮的尸体。”
他这番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似乎光听描述就能想象到是多么令人痛心的场景，可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在这里工作越久，就需要面对越多。
气氛一度很沉郁，这个时候，陶昕然再次开口了。
她抬起坚毅的眸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这场战争我们不会输，所以你才选择坚守在这里，往后，也会有更多的人献出自己的青春和热忱来到这里。”
她这么说着，微微敛了一下眸色，语气有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