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少白是从盛京过来的。
想着盛京城皇宫的那一幕,姬少白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由自主紧紧抱住了谢锦宁。
“暖暖，我冷！”
※※※
上个月收到皇帝爷爷密信，说他几位皇叔被人暗算，命在旦夕,教他千万小心饮食。
姬少白觉得不对劲,一边命心腹去查几位皇叔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担心皇爷爷出事，从北境数千里之遥亲自赶往盛京城。
结果,这一查,竟然发现了意料之外的真相，几位皇叔各自病重，而症状,竟然和故太子,也就是他的父亲去世之前,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他的父亲当年,并不是病死的,而是中了无色无味,不易被察觉的□□而死。
而皇爷爷,很明显，是知道真相的,否则,不会提醒自己小心。
但皇爷爷明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被害死,竟然替凶手作了隐瞒遮掩。
凶手到底是谁？皇爷爷竟肯替他作遮掩。
除了皇爷爷的另一个儿子，再不会是其他人。
这个时候已经显而易见，只看故太子去世之后，谁得利，再看如今的几位皇子中，谁没有出意外。
除了齐王，再无别个。
姬少白一颗心如坠冰窟，怀着巨大的愤怒和悲凉，赶到盛京，亲自去问皇帝。
皇帝在听到姬少白的质问后，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当年，我已经失去了你的父亲，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儿子了。”皇帝声音低沉、脸色黯然。
“所以我的父亲就白死了吗？”隔着空旷的大殿，姬少白愤怒地质问这位从小对自己异常疼爱的皇爷爷。
“可他已经去世了，我难道要因为死了的儿子，而失去活着的儿子吗？”
姬少白只觉得心中犹如寒风过境，冰冷而荒凉，荒谬又可笑，于是他笑了，却笑出了泪。
“我的父亲，对你来说，只是已经死去的，再也没有价值的人而已吗？”
皇上沉默不语，神情萧索。
“少白，我不仅仅是一位父亲，还是一位皇帝。我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个人感情，还有朝堂上的政局。那个时候，齐王不能有事，我不能失去除了定南王之外，在军中最有威望的武安侯的支持。”
武安侯是齐王妃的父亲。
“因为你需要武安侯来制衡定南王是吗？真是可笑。定南王一心为国为民，守土护疆，皇爷爷你表面待他甚厚，却暗自防备。姬永能杀兄，焉知日后不会弑父？可皇爷爷，你当年居然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替他遮掩，导致他如今变本加厉，故技重施，谋害几位皇叔，这次，皇爷爷你还打算替他遮掩吗？”
皇上沉默不语。
姬少白彻底失望，大笑着，眼中含泪，转身离去。
“少白你去哪里？外面还在下雨。”皇帝在他身后焦急地喊道。
“我不要待在这个无血无泪的地方，这里让我觉得冷。”姬少白喃喃道。
从皇宫出来，姬少白觉得自己像游魂一样，一颗心空荡荡的，从来没有过的迷茫。
他不是傻子，皇帝替齐王隐瞒，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他父亲和齐王的斗争中，齐王是胜者。
齐王虽然害死了自己的兄长，可自古夺嫡之争，从来残酷，哪位登上大宝的皇帝，不是踏着累累白骨，踩着自己兄弟的尸骨和鲜血上位的。本来就是物竞天择，胜者为王。
齐王固然狠毒，可当皇帝，未必不需要狠毒和手段。
从这一点上，皇帝甚至没准欣赏齐王。
在这个残酷的政治游戏中，默认的规则，赢家得到一切，死去的人，失去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公平。
皇上没有错，只是理智地选择了对他最有利的，忽略了他姬少白的感受，忽略了亲情。
皇家，真的有亲情可言吗？
这真的太可怕了。
皇爷爷，从小对他的疼爱，都是真的吗？还是为了制衡齐王，做给别人看的？
现在想来，皇上对他这么好，并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嫡长孙，也有愧疚的原因在里面吧？
姬少白越是想得清楚，便越是心中发寒，过往的认知统统被颠覆。
世界之大，他还能相信谁？又有谁是真心待他，在意他的？
他推开随从撑着的伞，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雨中，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打在他身上，他仿佛没有知觉。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盛京定南王府门口。
可这座府邸是空的。
“暖暖。”他隔着雨幕，轻声呢喃，无比的想念那个温暖的小姑娘。
十年前，他刚失去父亲，皇上把他送到定南王府，他整日沉默寡言，愀然不乐。
是那个小姑娘，想法设法逗他开心，让他日渐走出丧父之痛，开朗起来。
“殿下，平安郡主现在正在云间城，快马三天就可以赶到了。”随从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道。
“备马，去云间城。”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皇宫之后，还发生了一幕。
大太监匆匆走进皇上的寝宫，将一封密报呈递上来，皇上看过之后，当场晕厥过去。
皇帝的四个儿子，有三个，在一夜之间，暴毙了，唯独剩下了齐郡王。
大胤，要变天了。
※※※
在见到谢锦宁的那一刻，姬少白不由自主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就像身处冰窟的人，迫不及待拥抱阳光。
“暖暖，我冷。”
姬少白从来温润如玉、风姿翩然、沉稳可靠，除了十年前故太子去世，姬少白刚到定南王府那会儿，谢锦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过、这么迷茫、这么脆弱的姬少白。
“少白哥哥，你怎么了？”
“暖暖，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谢锦宁顿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姬少白的后背。
“少白哥哥，别难过。”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有父王，有我，还有皇上。”
“皇上……”姬少白苦笑一声，没有说下去。
谢锦宁立刻发现了姬少白称谓的变化，从前，姬少白都是喊皇上为皇爷爷。
她于是不再提与皇上相关的话题。
姬少白紧紧抱着她，她能从他颤抖的怀抱中，感受到他的哀伤。
有灼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鬓发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姬少白放开她。
“少白哥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们一起想办法。”
姬少白摸了摸她柔软的鬓发，眼神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她，优雅低沉的声音道：“无论遇到多么难以接受、多么令我难过的事，在见到暖暖之后，便会好很多，觉得那些难过，不再值得难过。”
谢锦宁见姬少白一扫刚才的颓废难过，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这笑，如同一道温暖的阳光，照在姬少白心上，驱散了他满身满心的冰寒。
晏澈看着少女轻轻拍着那个神情迷茫而颓废的青年男子的背，轻轻哄着。
莫名想到了七年前，那个温柔的小姑娘，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吃药的情形。
晏澈回头，没有再去看这一幕，转身离去。
但不知怎么了，明明是与他无关的一幕，明明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还是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一幕时不时就会浮上心头。
真是奇怪，明明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晏澈拒绝了苏沐清以苏家一半身家相赠。
他是个喜欢公平的人，这趟大胤之行，他的目的是向慕容和靖复仇，在苏家的事情上，他出的力，甚至没有平安郡主多，所以他不接受自认为不该得的东西。
在出城主府的当天，他就带着晏临离开了大胤。
经历了这一遭，往事在晏澈心里越发清晰，一些想法也越来越迫切。
他要去一趟诡谷，要再问一次慕容熙，当年那个救她的小姑娘，是谁。
去诡谷，要经过几国的交界处。
在大魏和大胤的边境昌平关，带着一个营的狮虎卫巡关的定南王，与路过昌平关的晏澈擦肩而过。
看到晏澈容颜的那一瞬间，定南王怔住了。
他身边的数位狮虎卫统领也怔住了。
“这个少年的眼睛，和暖暖娘真像啊！”定南王感叹道。
“属下倒觉得，这个少年的风姿，和王爷年轻的时候很像。”几位狮虎卫统领纷纷道。
这么一说，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哪有这么巧的事？
“王爷，会不会世子……”
定南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当年我亲眼看着暖暖的哥哥落下堕雁寒潭，堕雁寒潭深不可测，至今为止，靠近它的人，没有能活下来的。连大雁都不敢从它的上空飞过，它会将靠近它的一切活物和死物吸入其中，是真正的死亡之地。就算我不止一千次一万次地幻想过暖暖的哥哥活了下来，事实也不会因此改变。”
说到这里，定南王的神情变得异常伤感。
“如果暖暖的哥哥还活着，应该和这少年差不多大了。”
“当年之事，实是无可奈何，王爷不必耿耿于怀。”众人纷纷劝道。
这时，不远处几匹马带着滚滚烟尘，向这边飞驰，马上骑兵高喊：“王爷，盛京有钦差带着皇上的圣旨到了。”
众人脸色沉了下来，一天一道，这是第三道圣旨了。
“回去看看。”定南王收紧手中缰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