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伴着响亮的水声，木桶里的水被全部倾倒了在谢亦凝头上，将她淋了个彻底。
漆黑的污水把地面上也印湿了一大块，一桶水下去倒是冲掉了不少脏东西。
也能隐隐约约看出来这是个女的了，身段算苗条，发育的也算前凸后翘。一桶水冲下来，衣裳紧紧的贴着皮肤，瞧着也有几分暴露。
禁卫军们哪怕都是血气方刚的壮年男子，也不会对眼前这个女的起什么别的心思。
无他，实在是太臭了。
谢亦凝在粪坑里待的有一段时间了，身上的污物早已凝固。此时清水一冲，就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
比方才来的还要臭。
这下即便是刚才能撑住的，现在闻见味儿也撑不住了。
又换了两个人去扛水，谢亦凝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嫌自己太臭了。顿时心下又羞又怒，又一看周围人离自己有三丈远，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然而禁卫军就防着她突然来这么一下，到手的功勋跑了，找谁说理去？
她一动起来，银光闪闪的长枪就几乎抵在她的喉间，还不只是一根。死亡的威胁离她前所未有的近，前二十年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事情，此时真真切切的明白……
逃跑真的会死。
她登时不敢再动了，禁卫军又换了两个人去抬了一大桶水过来。谢亦宁僵硬的站在原地，任冰凉刺骨的水泼了满身。
即使盛夏，这种冰凉也能一下子沁到人的心里去。
也不知换了几桶水，留下来的禁卫军基本上全部去抬了一桶，谢亦凝身上的味道才没有那么呛鼻了。
晚风习习，吹的只着一层单薄里衣的谢亦凝瑟瑟发抖。身旁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是平日里她看一眼都欠奉的禁卫军。
“最多也就这样了，大人恐怕等急了，先把人送过去吧。”
谢亦凝知道，这才是要把她带给这回负责抄家的大人看。
那封信一定到大人手里了，那是要交给陛下的，那位大人又真是个聪明人，一定会知道她还有用。
到时候……到时候把这些人全部杀了。
她含胸低头，谁也看不见眼中流露的恨意与恶意。
“大人，人我们带来了。”
走了没多大一会儿，谢亦凝就被压着跪在了地上。她低着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双穿着鹿皮靴的腿离她远远的。奇怪的是，只看见这么一点儿，她总觉得有些熟悉。
是她见过的哪个朝堂上的官员吗？
头上有人还在解释。
“大人这人俺们清洗了数遍，那味儿还是有，估计这是腌入味儿了，您还是离远些的好。”
谢亦凝心中又羞又怒，庆幸的是那位‘大人’没说什么。
她鼓起勇气，心中设想了多种方案，力求让自己能活的更好些。第一句话说什么更是慎之又慎，想必那信现在也应该在他手里了。
然后抬起头……
她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刚刚打好的腹稿，脑子里想的各种计划，一瞬间就消弭无踪。
这是梦？
这是梦吧。
谢景明？！
怎么会在这里？
他凭什么在这里？！
他……
色如春晓之花的相貌，又有月光加持，微微一笑间足以倾倒众人。然而看在别有心思的谢亦凝眼里，等同于地府的黑白无常敲着丧魂钟。
谢景明的心情却难得的愉悦了。
“好妹妹，没想到兄长能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你也没想到吧。”
好妹妹？
一旁的何华震惊极了，这个躲进粪坑里的女人，竟是谢大人的妹妹？谢大人风光霁月，君子端方，怎么会有……
谢亦凝确实没想到，能代表帝王来惩罚永宁侯府的大臣，应该是跟了多年的心腹。
她原以为会是陆明远。
资历足够，也最受帝王信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谢景明？
厉燚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也应当知道他是异族混血的啊。
那封信……
她心里一时思绪万千，根本没注意谢景明说了什么。
可惜啊，谢景明想。不趁着现在喊出来，她不会有别的机会了。抓不住机会，蠢货就是蠢货。
“都下去吧，我跟妹妹叙一叙旧。”
那些禁卫军当然迅速的就退下了，刚才他们不知道这么臭的女人是谢大人的妹妹。谢大人没有追究他们的无礼，他们还在谢大人眼前晃什么。
“不——”
谢亦凝这才惊觉，此地只有他们两人，那她的生死岂不是全掌握在谢景明手里？谢景明要干什么？
“他是异……”
未出口的叫喊戛然而止，并不是因为翻然悔悟，顾念兄妹情。
而是因为……
她的兄长谢景明，正在用素白的锦帕仔细的擦拭着手中开过刃的长剑。刀光如雪，偶尔折射在她的脸上。
这就是浓重的威胁。
“怎么不继续说了？”
谢景明懒懒的掀了一下眼皮，手中的动作丝毫未停，指尖从长剑的尖部一路抚到剑柄。
很好，这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剑。
谢亦凝如何敢继续说，从某些蛛丝马迹中她猜到了。现在那封决定她生死的信，在谢景明手里。
至于谢景明看过没有……
她不敢想。
“兄长……竟能在这儿见到你，亦凝……真是死也无憾了。你我兄妹二人……自小亲厚，如今……更是相依为命。”
她伏在地上，姿态恭敬而卑微。
“你说的对，既然死而无憾，也算一桩幸事。”
谢景明居高临下，眼前倒真晃过几副儿时的画面来。
可这不是儿时。
谢亦凝怎么可能真的死而无憾，方才的话也只不过说说，她不敢赌信里的内容谢景明看过没有，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相逢太短，恨不能长久。”
她容色悲戚，渴望的盯着谢景明看，如今再怎么跟谢景明撕破脸，她目前的生死也全系在谢景明手上。
“长久？这倒是稀奇，你不是耻与我为伍吗？嗯？”
那一个“嗯”字从鼻端发出，经过空气震动，狠狠的打在谢亦凝心上。
原来……他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