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了大祸了，闯了大祸了！”
登州府衙内堂里，登州知府邓勋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他一脸涨红，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自己的形象，他看着缩在一旁的胡成，差点没气死。
“你怎么就不拦着那小子？”邓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指着胡成的脑袋道：“这得罪了衍圣公一门，你我还有安生日子吗？就等着被朝廷里的人找麻烦吧。”
“大人，我也想拦着，可这张千户，您也是知道的，脾气古怪的很，那位卫老爷，眼睛朝天看，怕就是巡抚大人他都不会放在眼里，那卫老爷撞上了这位千户，他还不服软，那不就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邓勋一肚子不爽，可听胡成这么一说，叹了口气，拍了拍大腿，那卫老爷，他也是领教过的，当时他就想找人修理他一顿，张子云把那卫老爷打了，也算是替他出了口恶气，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可一想到接下来那卫老爷回了孔家，向那位孔老爷报告这事，他脑袋就疼，虽然这事是卫所那位张千户犯下的，但是他这个登州府台怕也是难辞其咎才是。
“罢了罢了，这事既然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其他的也没什么用，”邓勋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顺了顺自己的火气，轻轻饮了一口，“那卫老爷可放了？”
“放是放了，可是冻得不轻，学生本来在那边候着，想接卫老爷去找大夫，可这卫老爷把小的骂得狗血淋头，然后由着人给抬走了。”一想到那位颐指气使的卫老爷被绑在树上冻了一个时辰，那滑稽样差点没让胡成笑起来，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邓勋却没那么多的顾忌，嘴角轻轻勾起一道弧线，但很快他便收起这一点笑容，然后轻轻地咳嗽一声，胡成看见了府台的笑，自己却不敢笑。
“然后呢？”邓勋悠然问道。
“然后这位卫老爷就离开了，大概是要回去报信了。”
“娘的，”邓勋拍了拍大腿，“这劳什子的衍……张子云，惹出了这么大的祸，可教本府怎么处置才好啊？”
“大人，依着我看，那张子云也不是个啥也不懂的莽夫，当时若不是卫老爷逼急了，也断然不会这样。”
“这还用你说，”邓勋瞪了胡成一眼，接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悠悠地道：“他若是没有几分本事，能把那凌家的小姐哄得团团转吗？他这一年来，想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凌家的小姐在背后支持着，不过凌家的支持固然重要，但这小子自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人你这话从何说起？”胡成小心问道，这次的事情让他对张子云兴趣大增，他原以为这个人只不过是运气比较好，一个千户，竟然被凌家看中了，但现在看来，这个年轻千户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天一镇，工厂区，这短短一年之内，搞出这么多的花样来，这样的人会是个简单的人物？这一年前，他还只是住在凌家的无名小辈，你再看看现在他身边有多少人围着他？这其中甚至有不少名人，你可知道那个在他的工厂区里为他忙活的人是谁？”
胡成久在登州府衙里干活，自然是不知道的。
邓勋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看着满天乌云，大雪即将到来，他叹了口气道：“他召来给他那个工厂区办事的人就是当年名震东南的杨泉杨湘大。”
虽然胡成不认识杨泉这个人，但是当年这个杨泉东南献宝，名震天下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下他可惊愕不小，他这才回忆起在七里岗的确有一位姓杨的人物，莫非就是杨泉，这么说起来，不仅仅是这位杨泉，就是他在七里岗见到的那位姓赵的年轻人，看上去也并非一般人。
邓勋双手一背，若有所思道：“本府为官多年，在这官场里摸爬滚打，什么人没见过，这个张子云，他日恐怕会成为总镇一方的权势之人。”
“这么说的话，老爷我就又不懂了，”胡成一脸疑惑道：“既然大人觉得这个张子云日后能飞黄腾达，您怎么……”胡成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说，犹豫了一下。
“你是说本府为何不巴结他？”邓勋看了一眼胡成，这位师爷也是笑了一下，也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邓勋摆了摆手，望了望门外，笑道：“胡师爷，这人啊，是按群分的，官场里尤其如此，那些个说自己不结党的，都是屁话，在咱们这大明的朝廷里，独善其身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志同道合的可以一党，喜欢钱的可以一党，喜欢名的也可以一党，甚至就连喜欢同一个女人，都可以做一党，这张子云，以后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党羽，可你觉得本府能和他一党吗？”
胡成稍稍思索了一下，便知道了邓勋的意思，这张子云行事的方式的确和这朝廷里许多规则并不一样，就算是知府大人亲自去巴结他，恐怕只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就算是邓勋不要脸了，恐怕依着张子云的脾气，怕是也不会拿府台大人当回事，以后这位大人飞黄腾达了，恐怕也不会多念及知府大人的友谊。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过分巴结了，胡成连连点头，这才明白了邓勋的意思。
“还有一点，”邓勋拍拍手，笑着道：“这个张子云虽然不凡，可他还是年轻，这样年纪的人这么早就进了官场，一路顺遂，这气势也就盛了，这气势一盛，难免就会自以为天下之中老子第一，根本不懂这官场的规矩章法，现在有人给他护着，自然不会出问题，可他这一路被人护着到了高位，等到了那时候，倘若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别人也护不住他，那到时候他可得从高高的位子上狠狠摔下来，到时候可就是大祸了，本府若是现在和他走得太近，这身官服被扒了倒无所谓，就怕连带着这脑袋就保不住，那可就折了大本了。所以啊，本府这偶尔无伤大雅的挤兑他，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因为这日后他要是高升了，以他的胸怀，自然不会追究本府的责任，毕竟本府也帮过他，倘若日后他要是倒霉了，本府也挤兑过他，到时候跟着参他一本，自然也能脱得了关系。”
胡成这点倒是感同身受，这张子云虽然有时候深谋远虑，很有城府，但是有时候却也极为冲动，不计后果，这样的人，他自己感觉，在这大明朝廷里恐怕会混得很艰难，也就是因为现在有李光忠和凌家护着，但是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大人果然是高明啊！”胡成立刻给邓勋伸出大拇指，“这般的深思熟虑，知人认人，学生拍马不及。”他这一句话，一半是拍马屁，一半是真心话。
“师爷，我送你一句话，人再好，也没有这钱好，人分黑白，这钱可不分，所以别想着巴结人，这巴结人，早晚要出祸事，一个不好甚至要掉脑袋，所以凡事都要留一手，哪都不得罪，才是最好的，这也是圣人所说的中庸之道的大智慧之处。”
“听大人这一席话，学生真是胜读十年圣贤之书啊！”胡成连连点头，这句话他真的是受益匪浅。
邓勋得意一笑，摆了摆手，摇摇头道：“不过啊，现在这人已经给咱们惹出麻烦来了，虽说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但毕竟咱们也有个见死不救的罪过，这孔先生难免会记仇？这样吧，你去库房里取些本府之前买的那些人参，还有本府珍藏的唐寅的那两幅墨宝，都装点好，你跑一趟泰安，去见那位孔先生，给他赔罪。”
“大人，唐寅的那两幅画您可是费了许多力气的。”胡成几次看到府台大人赏玩那两幅画，是真心喜欢。
“唐寅的画本府是喜欢，但是这画毕竟是身外之物，该用的时候自然也要拿去用，反正若是有一日老爷不做官了，这唐寅的画怕也是会引来无数的野狗争夺，倒不如现在就送出去好了，那孔家的老爷自诩是山东名士，金银财宝他是看不上眼的，唯有这个他还有些喜欢，他虽然没有功名，可是他比你我可厉害多呢？”
胡成稍稍一愣，接着看了眼邓勋，略有些好奇地问道：“难道大人您有见过这位孔家老爷？”
“当年本官还在布政使衙门当差的时候陪着上任布政使去过几次衍圣公府，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只不过没有和他结交过而已，本官只是听说”邓勋将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漫天的厚重云雾，他瞥了一眼伸长脖子一脸好奇的胡成，立刻摇摇头道：“去做你的事情，其他的事情莫要打听。”
“是！”
胡成自然知趣，双拳一抱，便要告退，那邓勋又摆了摆手，拦着他道：“等下，你再去取二百两银子，去打点那个卫老爷，送他些人参，阿胶，就说本府代登州卫向他致歉。”
胡成会意，双手抱拳一稽，连忙小跑着出了门去。那邓勋将手一背，叹了口气，天上小雪纷飞，似乎又要开始下雪了。
“张子云，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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