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神仙靠不住,地上的人当然只能自己想办法。恼怒过后陆英渐渐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梳理来龙去脉。
目前来看,对于是否出手搭救元宗肃一事,穆远瞻还处在犹豫阶段,毕竟是颗烫手山芋,碰了就得脱层皮,他自己烫脱一层倒没什么,就怕会因此碰触龙鳞,连带着家中老小跟着他受罪。可黔王留下的后手显然也不简单,不然穆远瞻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陷入如今的两难境地。
陆英虽然很想直接找穆远瞻要答案,却也晓得一个脑子正常的成年人不可能和八岁娃娃谈家国大事,眼下看来只能让大哥穆祥英当出头鸟,通过他从穆远瞻嘴里抠出些风声来。
“你杵这儿干什么啊?”
前脚下学回家,后脚便看到自家弟弟杵在门口等着,穆祥英既觉得奇怪又觉得好笑,顺手脱下身上的棉披风把他包住,挑眉问:“难不成在等我啊?”
陆英点头:“是,我有话想和大哥说。”
“小小年纪心思还挺多。”
穆祥英失笑,拢手将他抱起,边走边说:“成,去大哥院儿里烤着火说,你这浑身凉飕飕的,都快成根儿冰凌子了。”
身为穆家长子,穆祥英明明也才十几岁,对着陆英和穆瑞彤时却总是一脸老成,陆英每次看着他小大人一般训斥说教都觉得好笑,但也不禁感慨凡人寿命短暂,几十年便要体验完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穆祥英在他眼中虽是稚儿,在凡人眼中却已经算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说吧,什么事。”
将陆英在炭盆旁放下,穆祥英褪去裹着他的披风在架子上搭好,笑道:“若是求我带你出去玩,最好现在就死了这份心,爹专门叮嘱过我看好你们,年过完之前休想乱跑。”
“为何?”陆英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往年爹爹都不会阻拦,他还亲自带我和彤儿逛灯会呢!”
“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穆祥英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抬手在陆英头上拍了下,叹气说:“时逢多事之秋,须得处处谨慎,爹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这些当孩儿的无需多问,只需遵从。”
“我就知道,黔王爷才没那么好心。”陆英摆出一脸委屈相,抱怨说:“自上次退婚回来,爹爹便总是愁眉不展,黔王爷过世后更是日夜忧思,这般辛苦定是因为世子口中那份‘人情’!”
童言无忌不等于啥都能说,穆祥英被弟弟这席妄言吓白了脸,迅速出手捂住他嘴巴,小声呵斥:“休要胡说!”
陆英无辜的眨巴了几下眼睛,瓮声瓮气的说:“我没胡说……”
“还敢犟嘴!”
穆祥英扬手用力拍在他屁股上,瞪眼道:“就算在自己家里也不能信口胡言,你怎知不会隔墙有耳!”
宦海风波劲,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往往隐藏着血色的汹涌暗潮,看似两袖清风不染一尘的官员们大都是敲算盘的高手,不仅深谙兴利除弊之道,明里暗里也都各有阵营。
穆家是官宦世家,自穆远瞻祖父那辈起便在朝中担任要职,尤其到了穆远瞻这一代,穆家更是人才辈出,不仅有穆远瞻这个吏部尚书,还有一位才华横溢的翰林学士,正是陆英从未见过的二叔穆远顾。
家门有幸,穆家兄弟二人本该同心同力光耀门楣,可惜天妒英才,穆家老二年仅二十便因咳疾离世,甚至没能留下一儿半女。穆远瞻为了不让弟弟这一脉断绝,便在家谱上将小儿子穆瑞麒记在了弟弟穆远顾的名下,算是填补了心中一大遗憾。
论理说,人死如灯灭,穆家老二死得早,本该没什么身前事,可惜有人不愿放过穆家这棵大树,硬要在出殡当日前来吊丧,人数众多声势浩大,搞得堰平人人都知道穆远顾生前同十一皇子元弘毅是至交好友,穆家看似不涉党争,实则与十一皇子关系匪浅。
可怜穆远瞻谨言慎行多年,还没来得及为弟弟伤心难过几天,就被人狠狠在背后捅了一刀子,连扑腾几下的机会都没有,便裹成粽子强行捆上了贼船。
诸君之争是泥潭,一旦踩进去便只有胜者才能活着出来,穆远瞻不是个赌徒,犯不着拎着全家几十口人的性命去帮一位无有母族加持的皇子搏一个龙登九五。更惶谈帝王薄情喜怒不定,今日功臣转眼便是明日罪臣,对于手刃兄弟犹如家常便饭的皇族,穆远瞻素来奉行有多远躲多远。
奈何树欲静风不止,元弘毅铁了心要把穆家拉下水,如今穆远瞻头上悬着两把刀刃,一把来自皇帝他弟,一把来自皇帝他儿子,没有一个好对付,也难怪全家都日日谨慎、处处提防。
“麒儿。”
穆祥英抱住陆英肩膀,稚气未脱的脸上是过于成熟的深沉,与陆英七分相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眸光黯淡,说出的话比起鼓励更似自暴自弃:“为人子者宜慎事,不贻亲忧,你我同为爹爹的儿子,便该奉命唯谨,诸事留心。若是有想吃的想玩的,便来同大哥说,切勿去打扰爹爹。”
话说到这地步,陆英也不好继续纠缠,乖乖点头答应,然后被穆祥英亲自送回了院子。
“哥哥!”
穆瑞彤正在嬷嬷监督下学女工,抬头见两个哥哥进院儿,连忙丢了针跑过来,举起小肉手可怜巴巴的说:“彤儿被针扎了!”
“是么?”穆祥英放下陆英,拢住她的小肉手吹了吹,安慰她:“大哥吹吹就不疼了。”
“大少爷您也太惯着小姐了。”
老嬷嬷无奈叹息:“眼看着年后便是灵姑节,咱家小姐连只蝴蝶还绣不好,到时候各家夫人小姐齐聚,咱家小姐少不得要被笑话。夫人命老妇务必好好教导,可小姐这一会儿缠线一会儿扎手,怎能有进益啊。”
“我不去灵姑节!”穆瑞彤满脸抗拒,用力摇头说:“去年好多人笑话我!”
“怕笑话还不好好练。”穆祥英好笑:“去年有多少比你小的姑娘连牡丹都能绣了,今年只让你绣个蝴蝶便吵吵嚷嚷,何时才能出落成大家闺秀啊?”
“我才不当大家闺秀呢。”穆瑞彤十分鄙夷的说:“成日闷在院子里绣花有什么意思,我要念书,要像爹爹一样当大官!”
“胡说,女子怎能当官。”穆祥英在她额头上点了两下,警告她:“看书虽是好事,但琴棋书画和女红也一样不能落下!”
听他如此说,陆英顿时想到九霄南殿那位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女魁星,没忍住插嘴问:“既然女子不能为官,那咱们东霖国为何还会有一位女宰相?”
“与男女无关,那陆英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文曲星,年仅十八便凭一纸《谏天子策》撼动朝堂,皇上更是亲自登门为其赐官,才华横溢到这等地步,谁还在乎她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