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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阁】千钧一发(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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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寂静。

    王夫人颤声说:“那……后来,你……你就一个人,回了临沂?”

    墨燃摇了摇头:“我去了儒风门。”

    有人“啊!”了一声,说:“你、你是去寻仇?”

    “我娘说,报恩吧,不要寻仇。”墨燃淡淡的,“我没有想去寻仇,我只是想将母亲安葬。但我没有钱,来也来不及筹措,所以我去他府上,求他给些钱两。”

    “他给了吗?”

    墨燃几乎是笑了一下,说道:“没有。”

    “没、没有?可是按你之前说的,南宫严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你娘亲的身影的,怎么连个发丧的钱都……”

    墨燃道:“因为他发妻也在不久前寻了短见,去世了。”

    “什么?!”

    姜曦眯起眼睛:“……南宫严的妻子确实走的很早,而且还是自杀……”

    “那个妇人当初怀有身孕,丈夫却在外头与人纠缠,生下孩子之后,也总是争吵不断,日子过得极不如意。我阿娘那天去府上找他们,被她撞见之后,她便愈发狂怒,据说她那时候拿刀子刺了南宫严,把南宫严惹急了,说要休妻。”

    墨燃微作停顿,而后说道:“她受不了,那天深夜里,就自缢身亡了。她走的比我母亲其实还早几天。”

    听到这里,众人已不知说什么好,当初风流浪荡公子的一段露水情缘,最后闹得佳人香消玉殒,自己亦是家破人亡,世上因果循环,大抵如此。

    “我出现的时候,南宫严正在被掌门训斥,他妻子的家人也来了,是临沂赫赫有名的商贾巨擘。”墨燃道,“南宫严早已被骂的狗血淋头,心中恼恨不已。陡然见到我,哪里还有什么好脾气。”

    王夫人最是心软,虽已知墨燃并非血亲,但也是心下痛惜,垂泪道:“燃儿……”

    这段往事,墨燃实是不愿多提。

    南宫严当时的嘴脸,在场凭吊的那些人的嘴脸。

    还有南宫夫人的灵堂——金纸银花,纸扎小童,堆成山的灵器用具,锦绣招魂幡,漆黑发亮的金丝楠木棺椁,太多的东西。

    几百个人跪在两旁为那个自寻短见的女人守灵,哀哭。

    长明灯添着抹香鲸油,九十九卷心字盘香默默燃烧,风吹烟散,香粉簌簌。

    太热闹的场面。

    而他母亲呢?

    湘潭乐仙段衣寒,只有一件脱下了或许就再不能穿上的破衣,一个骨瘦嶙峋的幼子。

    她连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命中三尺,你难求一丈。”

    ——那是南宫严愤怒至极,绝望至极下,对墨燃说的话。

    然后这个男人在掌门的注视下,在岳父母的盯伺下,把私生子狠狠地推搡出门,拒而不认。

    南宫夫人死了,当配描金漆红的彩棺,玛瑙香珠,雪寒寿衣保尸身不腐,丝帛覆面,绸缎遮眼,驾鹤登极。

    段衣寒死了,一具尸身,一人倾泪,阴阳两隔,再无其他。按南宫严的意思,她连一具薄木棺材都不该奢求。

    所以,谁又敢说,人在死亡面前是平等的呢?

    命运从一开始就是不公的。

    到最后。

    她仍肌如玉。

    她已朽成泥。

    “我把她拖去乱葬岗,落了葬。”墨燃寥寥数字,轻描淡写。

    他没有细说自己是怎样哀求过路君子载他们一程,又是怎样将那腐烂发臭的尸身花了十四天,拖到城郊。

    他也没说自己是怎么用手拨开乱石,碎土,将母亲瘦小的身体埋葬。

    墨燃不习惯在人前诉苦。

    他一直都是个把过去埋得很深的人,不到逼不得已不会轻言。

    他早已在人生最初的那十几年里,受尽了屈辱,恶意,白眼,毁谤。他一颗心坚硬如铁,别人怎么看他,他都无所谓。他根本不屑于有人同情他。

    “然后我就去了湘潭。”

    他再也受不了临沂这个地方,有一日,躲在出城道士的板车后头,箩筐里,偷偷混出了城。

    他开始按母亲叮嘱的,往湘边走去,走了半年时间,从盛夏,到初冬。鞋子破了,那就赤着脚走,到后来脚底都生出了厚厚的茧。

    就这样一路走着,问着,当他走到无悲寺外的时候,他终于因为冻饿交加,扑通一声栽倒在了草堆里。

    “阿娘……”小小的孩子伏在地下,凌乱的乌发下是一双涣散的眼。他望着那茫茫天地。

    下雪了,今冬初雪。

    “我要来见你啦……对不起……我撑不住了……”

    雪花轻盈落下,叹息般柔婉,覆去他的眉眼。

    恍惚间有脚步声临近,窸窸窣窣,紧接着一双手扒开草丛,他听到一个青稚的嗓音:“师尊,你快来!你快瞧瞧他,他这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一双芒鞋走近,有个男人在说话:“你别管了,先回去吧。我来看看他。”

    那男人的嗓音沉和疏冷,没有太多感情。

    墨燃本能地觉得害怕,他本能地觉得那个少年亲近,而那个男人冰冷。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想要活下去的**令他抬起手,虚弱地拽住了眼前那个年轻人的衣角。

    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淌了下来。

    “饭……”

    好饿,求求你,我想吃饭。

    被他拽住的少年正是当日与怀罪一同下山的楚晚宁,楚晚宁怔住了:“什么?”

    墨燃勉强抬起一张污脏到不行的小脸,颤巍巍地做了个扒饭的姿势,喉头吞咽着苦涩。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是晕眩的,耳朵里也嗡嗡作鸣。

    他流着泪,哀哀乞求着眼前人。他知道如果这个小哥哥和曾经他遇过的许多老爷少爷一样,弃他于不顾,那么他一定活不了了,一定就会咽气。他是真的再也受不住了。

    “吃……”

    后来,楚晚宁喂给了他一壶米汤。

    一壶汤,救了一个濒临饿死的人。

    喝了米汤后,墨燃就离开了无悲寺,他那时候脑子昏昏沉沉,对于“恩公哥哥”的相貌,他只记得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睫毛很密很长,其他就再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从无悲寺到湘潭的日日夜夜,他都披着恩公哥哥脱给他的那件斗篷。他那时候身板小,一件少年人的衣服在身上显得格外笨拙滑稽,尤其是把帽子戴上后,帽檐几乎能遮住他整张脸。

    路上总有衣食无忧的小孩,依偎在父母身边,笑嚷道:“爹,娘,看那个小叫花子,他穿的那是什么呀,真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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