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侧身退了一步,细细看着这屋里。
长襟婆子长脸瘦身、额上带着刻薄横纹，正拉怂眉眼快声道：“不是我说，趁着夜里就快快地搜过去。哪里有不成！”
王熙凤背靠在高凳椅上，两眉紧皱搅在一起,掌心一下一下捏着扶手，面上都是沉色。
而她头上,正蹦跶着几个赤红色大字：
『跑了一个尤二姐，又来一个多姑娘！』
『什么时候死在我手里,才知道手段呢』
黛玉绕着这房间缓缓走了一圈,看她们两个人做派,倒是悟出了些。
尤二姐她们看来是得了自己银子，没有成婚,反倒是自去了。
而贾琏，又被发现和多姑娘有收尾。
这会是商量着要夜里突袭,好拿下那多姑娘？
黛玉数了数手指,替她们细细揣测了一番，倒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那婆子看王熙凤没说话，又上前了一步,只压低声音,动眉动眼地示意着：“到时候都是自己人，想要什么‘证据’拿不出来？事情干净又漂亮。”
她加重了“证据”这两个词,本来还算宽和面上透出一股贼眉鼠眼劲儿。
不等王熙凤说话,外头就响起一阵突然加重脚步声,然后是淡淡应和。
“这主意很是。”
随着这话,王夫人缓缓走了出来。
经过这段时间禁闭，她面容越发慈祥，眉目间都是平和。仿佛真被佛理熏陶了似。
“咔嚓咔嚓”声响乘着风传进来。黛玉刚刚醒来，还没看清眼前帐顶，满耳朵就充满了鹦鹉嗑瓜子声音。
这时窗外天色映了进来，在屋内投下一片温凉光，鼎里安神香正款款升着白烟。
一切和睡前一般安祥。
黛玉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没有动，她心里想着刚刚那个梦，一时间只回忆着最后出现王夫人。
当初关禁闭那一遭，实际是北静王将她送了进去。梦里她倒是出来了。
自己是见过健健康康水溶，不过外头风声还在传北静王于宫中养病呢。
就像在传王家正得圣心一般。
黛玉默默理顺思路。她目光从帐上花纹扫过，又转看香鼎。
鼎上正飘着淡淡白烟，微微细风窜了进来，将它吹得飘飘渺渺、曲不成直。
那王府就像是这细风，不过是刮了些面上功夫，就作出这动荡模样。
实际都在下头埋着呢。
黛玉想得明白，她起身取了金勾，将鼎里香拨弄两下。一时间断了白色灰烟，连带着风也就无迹可寻了。
里边动作虽轻，但外头伺候紫鹃还是细心闻声进了来。
“姑娘难得歇会，这就起来了？”紫鹃给黛玉披了件外罩，又上前将窗户关小了些。
这个时节天气变得快，上午还阳光大亮，这会儿就微微透着凉。
明怡也从外边进来，她服侍将黛玉外罩戏带给系上，又端出一小玉箱笑道：“这是姑娘之前送，现在是完成了。”
黛玉看着这自己白天刚刚送去东西，这会儿倒又寄了回来。
她脑海中浮现出管事那张憨厚讨好笑脸，只觉得他虽然有些糊涂，办事速度倒是快。
叩锁将盒子打开，黛玉就见墨色佩玉依旧在里面躺着，红绸托着它越发璀璨。
而墨玉旁边，还连带着一本书。
这居然还有赠礼？
黛玉嘴角微微翘起，她把玉移到一边，将书拿下来细看时，才发现这是“四大家”孤本。
是水溶上回说过四大家画集。
黛玉心中一下就明白这是谁寄回来，她指尖慢慢滑过枯黄色封面上字迹。
“四大家”这几个字直接挂在画集中间，倒是比画名还要显眼。
黛玉还记得上本同样水溶送游记，读着读着里面就冒出心语来。
这次她有了经验，只让紫鹃明怡先出了去，自己在房间里准备好。
可等到打开时候，黛玉还是怔愣了会。
也许是自己读心能力提升了，这次出现不只有一句话，而是一连串心语一同冒出。
这不像是翻开书，反倒是翻开了蝴蝶谷。
金灿灿心语从书页间一个个窜出来，纷纷腾空而起，一时间金色光点就占满了黛玉视线。
『水月镜花，处处思忧』
『天地那么大，何时才能再见』
黛玉弯弯眉眼，一时倒是想起水溶之前作诗词，难得他这会能归咎成“水月镜花”四个字。
她目光随着金字转着，心下只是微微一动。
每一个光点都像是蝴蝶般翩然起舞，在房间里蔓延。
“嘎嘎——”鹦鹉在窗外扑腾了一下，歪着头看看黛玉，又顺着张了张翅膀。
黛玉寻着声望去，目光一转瞥过铜镜时，这才发现自己眼里也倒映着淡淡金色。
她上前几步，拂起镜子细细一看。
漫天金光仿佛从她眼里投影了出来，又像是阳光融化在里面，带着奇异美。
黛玉还是第一次察觉，这会儿怔愣了会后，她微微垂眸敛目。再张开时，瞳孔已经恢复成浅棕。
她伸手摸过自己眼敛，看里面眸子颜色剔透如琥珀，一时也缓下心神。
奇异书籍上都是有记载，自己得了这神仙法术，是该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幸而也就一会，好歹可以遮掩。
黛玉思索了下，又想起了水溶。
水溶面上是一贯淡漠，对谁都矜贵冷淡。可从一开始，他心语就在显露出一见钟情模样。
而且他行事，处处心思也都占据先机。
难道对方也得到了神仙手段？
黛玉指尖点在铜镜上，又顺着自己轮廓划了一圈，还没等她深思，鹦鹉又叫唤了起来。
“嘎嘎——”红羽绿头鹦鹉蹦跶两下，扑腾到黛玉面前。
它黑呦呦眼睛只看着黛玉，这会倒是讨喜地继续叫了下去：“瓜子！瓜子！”
黛玉转头就看到那一堆瓜子都被嗑完了，只有小山似壳堆在那里。
瞧它机灵模样，黛玉失笑点了点鹦鹉头上绿毛，含笑自语道：“我倒是还忘了你，也是个神道。”
鹦鹉只讨好地蹭了蹭她指尖，它头上绿毛顺风展着，又无辜地“嘎”了一声，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小模样。
傍晚天色正好，月光清亮。贾母兴致来了，便让人都留下，只在园子里一块赏月赏景。
皎洁月色撒下，碧色草木仿佛点缀着细光，处处都笼着一层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