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萧九爷那庄子里,薛水鬼掂量掂量梁靖给他那点银子，点了点头，又是绷着他薛水鬼一贯谨慎小心的做派,一边往外走去，还不忘一边朝着四周打量着。
薛水鬼离开那晚,汝平城里正下着滂沱大雨。
又人如其名，如水中鬼。
这场雨终于停下之后，也再没有人在汝平城里见过薛水鬼此人。
日子便是这般一直到了八月初,周析和梁靖也再没听到半点关于薛水鬼的音讯。
而薛水鬼本人，也没有给他们送来任何消息。
梁靖也曾跟周析提起过，你说薛水鬼这人,到底靠谱不靠谱。
周析那时却淡然自若地说,他也说了中秋正日，这不也还没到嘛,他不急,我们也不必急。
只是话音才落下，他眸上又瞬间笼罩一层冷光，沉声又道：“只是既然是有这么一卷轴的存在了，那我们自己就也得醒醒神了。”
八月初一那日，梁靖成日就是跟元荣茂还有孟耘徵在书房议事。
一直到太阳都落山了，甚至都过了饭点了，他们三人都还围着桌上那孟鹤山亲自做出的泥塑地形模边儿上,愁眉苦脸。
说来说去说不出个所以然。
想来想去想不出半点头绪。
总是元荣茂说一句,孟耘徵说一句不妥。
孟耘徵说一句,元荣茂又说一句欠佳。
就是梁靖站在他们俩身边,听着他们从早到晚在此次南行该如何行兵布阵上来回兜圈,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也问了秋书好几次，周析今日到底哪儿去了。
秋书也是一脸艰难地说着不知。
那日也是一直到了周析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孟耘徵和元荣茂才知道往屋外看去。
也才知道原已天黑。
梁靖见着周析的时候，也才叫松了一口气。
而那时候元荣茂二人瞧见周析此时手里都还提着一只食盒，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随即也是说了句微臣先行告退，便是要转身离开。
二人走到门槛处分别与周析颔首示意，周析也是一一回礼。
周析甚至还跟元荣茂寒暄了二句，近来家中可都安好。
直到元荣茂连连回答后，周析眨了眨眼，才继续往里走去。
只是孟耘徵前脚才跨过门槛，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孟耘徵那时候好像是想了很久，很久，才向下定决心一般又转身往里走去。
而那时周析已经走到梁靖身边，梁靖的心思也都已经全部赶到周析手里那食盒上。
甚至还一边碎碎念地抱怨着孟耘徵二人今日都有多婆妈，又愤愤不平地埋怨着周析今日丢下自己有多不讲义气。
只是那时候梁靖正说到兴头儿上，便觉得自己跟前有一道影子挡住了光。
再回头，眼见着孟耘徵莫名其妙又忽然而然地一脸肃穆冷峻站在自己跟前，梁靖一时之间也是有些茫然。
还有些语塞，也有些不满。
然而孟耘徵那时也不等梁靖开口，忽然凛然拂开衣摆，然后在原地跪下。
梁靖吓了一跳。
周析也愣了愣。
二人皱着眉对视了一眼，却谁也都没有说话。
直到一阵晚风吹进屋里，将周析才拿出来那碗小肉粥的香味往殿里各处散去。
孟耘徵才抬头对梁靖说，大王，末将此次南行，归期未卜，生死难勘。
倘若他日，末将不能归安。
还求大王在汝平城里，能够照拂好逑一二。
保其安好，保其自由。
孟耘徵这短短几句话说完之后，是一直坚定地望着梁靖。
只是梁靖与他对视少顷后，却蓦地冷笑一声。
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边从周析手中拿过勺子，边又将那碗热腾腾的粥挪到自己跟前。
周析神色平淡地望着孟耘徵半晌，也没是一言不发。
瞧着梁靖开始吃着粥，他也只是淡然地将剩下的小菜从食盒里拿出来一一摆开。
梁靖吃了两口粥后，一边攥着一搓花生米丢到粥里，看都不看孟耘徵一眼，便又嗤笑道：“孤本来还以为你有多了解阿茵姐呢...”
“还说着青梅竹马呢，”梁靖不以为然地瞥了孟耘徵一眼，才继续道，“你刚才那些话，最好别让阿茵姐听去了，女孩子心思细腻，就你方才那些话，要让阿茵姐听见了，也是要教阿茵姐难过了...”
梁靖说完，又瞟了孟耘徵一眼，只见到他脸色略带茫然，他也是故作老成地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然后又扯着周析在他身边坐下，才对孟耘徵又不耐烦地说道：“行了，孤权当你方才就是放了个屁，孤就一聋子，啥也听不着，你赶紧的回家去吧，孤没心思伺候你了，再不吃孤的粥要凉了。”
孟耘徵那时候也确实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神色是越发的凝重，一直锁着眉头，站起身后给梁靖又行了个礼，便转身往外走去了。
周析一直看着孟耘徵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才回过神，心头轻叹一声，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想要给梁靖夹着菜。
一边夹着，还一边说，这些都是阮太后亲自给你做的，你可要多吃一些。
只是梁靖这时候却是慢慢地放下了勺子。
他垂眸望着面前那碗只剩一半，却还隐隐约约冒着白烟的粥。
心里却只是孟耘徵方才那番话里的其中八个字。
归期未卜，生死难堪。
此战之难之凶之险，朝廷知道。
梁靖，自然也知道。
不然也不至于都到这个时候了，孟耘徵跟元荣茂还在愁眉苦脸。
此战，于覃而言，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沾。
天时，若说按着周析和孟鹤山商量已久的决定，是借用南蛮不善东战一道，拖到冬季再乘虚而入这一说，本还可以扯回一点点优势。
可是在入冬之前，覃军到底还能保留多少的兵力实力，那便是没人可以给个准确。
地利，更加是完全占不上边儿。
这次南疆一战，战场来就是在这邽国家门口。
而邽国国都松兴又离江岸不远，如此一来，且不说日后作战需要补给不过就是回头往家里喊一声，轻而易举就能送到军营里来。
就只拿着这省下来的脚程，邽军也要较这历经千山万水，千里迢迢才能到淮江边上的覃军要优势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