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开春,何茵与苏玉俍会面那次,苏玉俍便说,雪融之日,便是两军开战之时。
直到三月末尾,淋河上冰冻三尺终成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时候,一天夜里,苏玉俍忽然在淋河覃徐交界中段一处相连浅滩中渡河而攻。
那晚夜黑风高,月明星稀,月光琳琅落在水面上,金光碧影。
谁知不等苏玉俍手下大将率领的那一千打头阵的百安府精兵过河一半,水中忽然铁锁连舟。
一直潜伏在水中的覃军忽然冒出来,分列两边,将铁锁往两边忽然收紧。
如此一来,这些铁索便像网格一样,一下子将所有过偷渡过河的徐军锁在水中,甚至绊倒在水里,进退不得。
徐军一千精兵连同其大将一夜被俘。
紧接着,又有由孟耘徵亲自带领的三千兵将,在两边水中忽然跃起,将本来准备着乘势而上的徐军一网打尽。
覃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徐军折损无数。
而一直在营帐内下着棋的周析和何茵听到这消息传来,何茵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何茵当时便问周析,先生怎么知道,苏公子一定会选择在夜里,而且选择这段水域来突击我们。
周析听到何茵的问题的时候,并没有立刻抬头。
只是他眸中却蓦地蒙上了一层黯然失神。
须臾后,他才自嘲地嗤笑一声,将手中握着的那堆黑子一下顺着手掌滑到棋盅里。
接着才沉声道:“因为我太了解他了。”
十载相识,何以不知。
十载相知,终是无信。
徐军初战而大败,军心一下受创。
而之后不多久,覃军便想着打铁趁热,便想着凑着他们初师便大败的低落,立刻再去谈判。
那日何茵再次以赵三白的身份,手持旌节,一袭白衣,只身渡河,愿能与徐军谈和,免去了这场根本就是莫须有的干戈。
只是徐军方才出师不捷大败而归,甚至连他们一方大将,还在河对岸的覃军营中被俘被辱。
如今又瞧着赵三白一身清高孤傲地渡江而来,在他们眼里,这便是□□裸的炫耀和挑衅。
他娘的,你们这些覃狗,赢了就赢了,还要派这么个小白脸来羞辱咱一番!
他们心底里自然就是下不了这一口气。
自然就是恼羞成怒了。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
不争馒头争口气不是?
所以那日根本不等赵三白乘的那乌篷船到对面岸边落脚,徐军那边忽然便有几百弓箭手在岸边滩涂处布阵,弯弓搭箭,齐刷刷地对准那一叶扁舟。
只要一声令下,那艘小舟便是成了万箭之靶。
而河这边的孟耘徵,虽然顺了何茵自己的意思,他是从来不跟随她渡河。
只是每一次,孟耘徵都会在河这边紧紧盯着何茵渡河的小舟。
便是这一次,他一见到对面忽然来了这副阵势,他也是眉心一皱,心里骂了一句娘之后,就立刻转身往营里搬兵去。
可是孟耘徵其实很快便冷静下来。
他心里也是明白,徐军这会儿其实就是恼羞成怒然后借题发挥,他们未必就是想要对何茵下手。
相反的,要是这会儿自己真的带兵去攻打他们,当真把他们惹急了,那反而是将何茵置于万劫不复。
毕竟何茵这会儿始终还是孤身一人在滚滚江中,倘若对面那帮人真的一下子忍不住手,那何茵也是难逃一劫。
所以思来想去,未免打草惊蛇,孟耘徵是立刻亲自率领着自己训练出来的那一小队精兵,在何茵那艘小艇两边分列潜水过河。
然后在他们确定何茵处境安全之后,孟耘徵和这队精兵,忽然从水中跃出。
出其不意而攻其不备,将徐军在滩涂布置的弓箭手一下打得落花流水。
徐军再次落荒而逃。
其实这些人这次偷袭何茵的事儿,本来就是自己即兴发挥,压根没有上报苏玉俍。
这会儿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是谁谁也不敢把事情告诉苏玉俍。
所以你我推推搡搡,最后到了苏玉俍面前,就变成了“覃军借着让军师过河谈判为由,让咱们放松警惕,谁知就是在水里早就有埋伏,杀了咱一道措手不及”。
然而这一遭就真的是一下就将苏玉俍激得雷霆震怒。
他更加是坚信,这些种种,全部都是周析一番阴谋算计。
毕竟这人在缅渠这么多年,早些年更和百安府亲密,百安府里头的事儿他是了如指掌。
可还真他娘的白眼狼。
苏玉俍甚至立即便在徐军营内下令,只要谁将周析生擒,立刻冠爵,赏银千两,门族入仕。
而便是一直到了五月初,春风拂面,江水流光。
徐军屡屡想要突围,却都被周析易如反掌一般击退。
甚至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
而又在昨日,周析忽然收到一封从柔化送来的密信。
信自杜守心。
杜守心的这封信,字迹是相当的潦草。7K妏敩
陈述也是相当的简洁。
柔化境内,十八旗已定,郎氏执十八旗王,今且一境安宁。因缘际会,旗王愿助青一臂之力,已带兵自北攻打燕西,直驱国都西离。
柔化在这时候忽然对鄜国发起攻击,这对宋观海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
换句话说,柔化一举攻入鄜国,相当于围魏救赵,一下子就解了覃军这会儿在泾悯道上的燃眉之急。
早前他宋观海嚣嚣张张轰轰烈烈地带兵南下泾悯道那会儿,柔化里头还是一潭死水。
宋观海那时候自己也是没有想过,柔化这群蛮子会忽然给他尾巴上狠狠地踩一脚,所以宋观海当时举兵南扩的时候,几乎动用了鄜国所有的兵力。
西离,就是一只空筏子。
而这时候柔化不声不响地,就在他后花园里放了一把火。
又所谓星星之火而可燎原。
宋观海必然就要撤兵,回守西离。
可是这鄜军,在这几年日子里,前前后后,先是经历了鄜国内乱,又给覃军在泾悯道上耗了一年有余,就是有心,也早该耗得无力了。
何况这会儿是当真的无心又无力。
这样一来,梁靖便算是终于能够松了一口气。
周析收到杜守心这封信的时候,心里那块悬挂已久的巨石,终于是能落下。
而杜守心在信上虽然没有对柔化的状况没有多说,但是周析多少也是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