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着实是瘦了。
周析秋冬出生,梁靖生于春夏，若按着年份来算，周析是要比梁靖年长六岁,但是梁靖却死活捏着周析不过就比自己年长五年。
再多一点点。
而已。
梁靖今年十九，再过了这个年，便是及冠之年了。
周析本来身段颀长清瘦,梁靖这两年来也算是长高了,勉勉强强算是能跟周析差不多个子。
三年前周析第一次见梁靖时，那时候的梁靖在汝平里不愁吃喝,天天逍遥自在,脸色是红润有光泽,唇红齿白,好一副纨绔小少爷的模样。
只是一年前周析再见梁靖时,他刚好从南边回来，那时候梁靖长高了,也晒黑了，也瘦了。
就连神态举止,也变了不少，乖张还是那般的乖张,狂妄也还是那般的狂妄，只是却少了从前那种有持无恐，肆无忌惮。
那日侯府灵堂上一见,周析只觉得，梁靖确实长大了。
而再不久之前，梁靖进了一趟司刑狱,受了点罪,一个月后再出来,嘴上凶人的本事没落下，就是整个人瘦得都脱相了。
周析那时候看着，心疼，很是心疼。
恨不得能将天底下的补品都给他。
那时候梁靖在府里躺在床上，对着宫里头嚷嚷，说什么上好的鹿茸牛鞭都往府里送。
周析还以为这小子过去这些年里娇生惯养惯了，是要比自己知道怎么给自己补补。
谁知道一碗做下来，热腾腾还冒着白烟，秋书直接拿到他面前，说是殿下让给先生送来的。
周析不懂这些，也不知道这两味有什么功效，本还一头雾水这小兔崽子在想着做什么。
谁知刚好那天珈儿来找他，看了看，吸了吸鼻子，随口说了句，这对你好，对腰好。
梁靖在鸿策营里是英姿飒爽，威武肃严，在宫里是乖张骄纵，在宫外是任性妄为，平日对周析也没有多少句好听的话，也得亏周析能忍，不然每天也不知道对他下了几次手。
只是每次梁靖喝了酒，或者睡梦一半时，都总会腻在周析怀中，攥着他的衣摆，不停地说好些话。
懒懒腻腻地攥着他的衣袖，叫他哥哥。
周析是觉得，这些就是梁靖当初说的，只敢醉着的时候，或者在梦里，喜欢他。
就像他现在，在周析背后一样，双手在周析肩上垂下，头靠在周析一侧脖子边上，一身酒气熏着周析。
去年的初雪当晚，周析第一次在怀阳道上将这小兔崽子抱在怀中。
那时候梁靖刚从春熙出来，醉意醺醺，骂骂咧咧地走在路上，还被路上石子绊倒。
周析想到这些，微微笑了笑，稍微侧过头看着梁靖，又说：“那时候你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喜欢男人。”
梁靖忽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腕上那只银镯在月光下晃了晃，周析又稍微转过脸，在他耳边温声说：“别乱动，我腰不好，等下把你摔了。”
“小爷我一直让你去找杜守心瞧瞧你又不去！”梁靖一直闭着眼，在周析背后骂骂咧咧。
周析面不改色地说：“杜斋主一见到我就会骂我，我怕。”
“你放屁！你周析还有怕的人！小爷我信你有鬼！”梁靖忽然伸手便将周析的脑袋往一边用力推去，又嗔骂道，“再说，谁敢骂你，你现在在小爷的长春府上，小爷我...唔...算了...杜守心...杜守心...打不过...”
梁靖停了停，忽然又骂道：“可是你个疯子也不能讳疾忌医啊！”
“你会说我，那你自己呢？”梁靖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的，手几次还差点直接挥到周析脸上，周析却心平气和地说道，“你自己明明头疼一直不好，为何也不让杜斋主来给你看看？而且今晚为何还喝这么多酒？”
“你懂个屁...”梁靖慢慢缓了下来，脑袋又沉沉地靠在周析脖子边上，喃喃说，“之前我们在汝平里斗着，可他们在南边，何尝不也是命悬一线。他们是战士...倘若是死在战场上，为保家护国而死的，他们心甘情愿，光耀门楣，坟头带彩…可是如果他们只是因为我们这几个王八蛋的争斗而死的，他们不会说什么，可是…那就是真的是六月飞霜...也喊不清他们的冤...”
周析轻叹一声，梁靖晃着晃着，也有些往下滑，他便将梁靖再往自己身上带了带，只是后腰又是一阵酸痛。
周析便说：“大家都可安好？”
“自然是好的，”梁靖点点头，“今晚大伙儿见到我，谁都比谁兴奋...一整个晚上下来...半句怨言没有听到...南边的事儿一个字没有提，也不知道是不是凌沛跟他们说什么了…他娘的...我梁靖何德何能...有这么一群兄弟...大过年，一个个过来给我贺酒，说小爷我这么走一遭，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是粗人，说的话不如你们这些才子谋士的好听，但都是实实在在的话…他娘的，我当时真的很想直接操刀就守在梁尧太子府门口...他一回来...老子他娘直接把他给做了...还有那何荻...我真他娘就不明白...阿茵姐这么好一姑娘，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兄长...还有这么一个木头脑袋的青梅竹马...”
梁靖碎碎念着，说了不少，一直说着，说的头头是道，也语无伦次，但是周析一直没有打断他，每一个字都仔仔细细听进心里。
“何荻...”过了一会儿，周析才自言自语说道，“何荻这个人...留着...对你太危险了...”
“周析...你不要乱来...”梁靖又喃喃，“这里是汝平...何荻怎么说还是何隐宽的长子，因为他爹是何隐宽，何荻小时候也算是在宫里长大的，父王也喜欢他...他在外头这些年做的勾当我们不知道，他背后到底有多少势力，我们也不知道…而且…你现在在汝平城里的名声也是真真的难听...早前梁裕那件事我给你压下来了...可是你要再出一个何荻...小爷我可没这个本事了...你要真出事了，小爷我真的就只能撒泼了...”
周析没有回他。
只是他心里暗暗地说，这次，不需要你来救我。
有些人，本来就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犯过的错负责任。
而这些责任，本来也不应该由受害人去承担。
回府的一路上周析几乎都是咬着牙坚持着，梁靖一路上还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话。
后面的有一半，周析不是听不懂，就是听不清。
但是周析要是不回答他，他又开始骂周析不理他，周析回他，他又说想着法子来反驳周析的话，骂完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又开始不停地念叨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