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先王,上京的管制才能如此之严,除了妖兽不能进,叛军都能放进来。
然而,城外多妖兽。
妖魔的毒素逐渐蔓延开来,缓慢斩断他所有的感官。
他的手,已经抓不起剑,抬不起来了。
两头双生妖魔结合着怨气化生,庞大身躯带着对人类天生的恶意,愈战愈凶,毫不疲累,森森巨齿刺穿了他的肩骨,顺势将他丢了出去。
妖兽对人类的优势,在此刻被放大数倍。
他要死了?
叛军入城他都一点不怕,现在要死在妖兽之口了吗?
真恶心。
李衷行瞧那妖兽黏黏糊糊的嘴巴,瞬间意识到死亡是件如此痛苦的事。
他狼狈地一个翻滚,躲开致命的一击,只觉此生来所有的凶险都聚在了此刻。偏头一望,他看见他向来处于众人目光中心的兄长染了一身血迹,却依然不折风骨之姿,与那妖兽周旋来回。
嘁,装模作样,反正都要死了……
正当想法一出,一道青色的身影破云而来,一下子将小山似的妖兽挑得滚去几米远,尘土沙石阵阵起落。他只能看见其巨大的肚皮不停起伏,听见妖兽难耐的痛苦喘息,闷沉的濒死威胁之吼。
这不可能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这是神异……
李衷行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真切体会到神异者的威力。
为什么人们要恐惧这种力量,为什么人们要抵制那种力量,为什么父王要下神异禁令?
他的求生欲望陡然高涨,但在看见那女郎毫不犹豫地救起李衷阖,好似将另一人忘记之后,呼救的念头却怎么也无法实施出来。
脑中空白一瞬,他甚至都忘记了此时处境该怎么应对。
这显然危险至极——
他的脊骨差点被妖兽踩断了。
死便死了……死便死了!
——他的心完全灰暗了。
可是……一直被人放在一边的感受,真不好啊……
呼吸一重,他醒了。
这一醒,整个身子都沉重不堪。
李衷行随意抹去眼边因激动而挣出的泪水,耐着头痛向殿外喊人。
他喑哑而暗藏怒火的声音招来一个害怕到极点的管进。
一整年了,陛下基本上就没睡好过,苦这苦那,他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脑袋能不能稳实一点。
“宋沉……”
听见李衷行不明情绪的低喃,管进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听,这这这,这语气,是想宋尊者来,还是想宋尊者没了啊。
陛下不开口,他也不敢问。静默等了许久,管进的腿都麻了,才听见王上问了这么一句:“宋沉呢?”
管进一头雾水,不过鉴于他从来就没看懂过王上的想法,也没有多问,只恭敬地回答道:“陛下,宋尊者被您派出去了。”
李衷行恍然之余,又觉头痛难忍:“这什么安神香,一点用都没有,赶紧给孤撤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扯到香了,管进不多话,麻溜儿地把那尊香搬了出去。
此时,外头一使者匆匆跑来,正好撞上管进,道:“陛下醒着?”
管进小声道:“刚醒,什么急事,小心点。”
使者也知道陛下的性子,颔首意会,回:“南副席来报。”
南奉亿一来就是有大事。总之,要不是来报事,要不就是来惹事。管进觉着自己冷汗都要被逼下来了,破罐破摔道:“行行行,小心点就行。”
元庭初接到宋沉传来的玉简消息,立刻上报副席南奉亿,与之夤夜进宫。
走在路上,南奉亿还很惆怅地哀叹:“官正会的眼睛瞎了?巫抑欢真是白去了洄沅!”
元庭初面色凝重,不做评价,南副席却越说越来劲,碎嘴子根本停不下来:“这么大的事情还要麻烦元大人转告,真是,直接分我一支玉简不是更方便?”
默默为宋沉转述的元庭初,很快就收到了自家尊者的抗议。
【“噫,真要让南奉亿分到了玉简,岂不是要被话痨死。”】
正事上简洁得要命,闲话时倒是一刻不放松。元庭初内心无声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方便随时转报情况,他也不想和南副席一起见王上。
殿内,李衷行来回走动,企图以此抚平躁意,让自己混沌不堪的思绪得以清醒,结果,见南奉亿他们进来,顿时化作了无用功。
“什么事。”
南奉亿深深鞠了一躬,权当深夜扰人的赔礼,而元庭初带有官职,规规矩矩见了礼,一点不能怠慢。
南奉亿想了想,道:“陛下,是这样的。宋尊者在洄沅附近发现一鬼神作恶,诱杀了不少生灵,并且,将那些死去的人全困在一座叫音容相非的城内,按照惯例,处理鬼神是大事,要上报的……这,看陛下您的决定。”
情节的严重程度也不说,决定什么?
不过,能让南奉亿说这么详细也真是难为了,李衷行缓缓舒口气,看向元庭初,问:“所以,现在情况如何?”
元庭初低眉颔首,恭敬道:“宋尊者说了,此鬼神名为昭微,集怨气而死,与阖欢树灵相和,化为洄河之神。之后,为了报复,招致洪水屠杀一城,又私造领域音容相非城,诱杀生灵数万,奴困于城中。不仅如此,其死不悔改……意图谋害公职人员,十分嚣张。”
他一说完,李衷行也正好看完匆忙赶制的报告,言:“此种洄河之神,身份特殊。”
官正会的组建初衷,就是用神异者来管理神异者,南奉亿了解这完整的一套法度,出言道:“这算是重罪,私造领域,诱杀生灵,不能镇守一方而为非作歹等等,镇压,镇杀也不为过了。”
洄河神当然不算神,但好歹有个神字,是个地位重要的鬼神,若是直接除去,不知会引起什么动荡;可只是镇压的话,又难免会匹配不了昭微所犯之事。
李衷行懒懒抬眸:“宋尊者怎么说?”
【“建议直接处死。”】
一直实时转播的元庭初转述道:“尊者说,建议……镇杀。”
王上微微颔首,挥挥手:“那就这么办吧。”
【“诶?不需要围缚审判吗?”】
元庭初转述:“宋尊者问,是否需要经过程序审判。”
一方鬼神不好随意除去,原因其一,甲一等以下的尊者,根本没有办法镇杀鬼神,其二,哪怕鬼神真犯了过错,也需要上报,审批下来后才能进行数罪而定罚,以防错杀动乱。
这规矩,是李衷行和南副席亲自拟定的。
不过,鉴于宋沉是甲一级别,完全有能力裁定以及执行处决,李衷行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不需要,放权予你,自行处置。”
听起来可操作性挺大,但元庭初还是了解一些宋沉的行事风格的。他向宋沉表明陛下的决定之后,果然听她苦恼的回应:【“这真是麻烦,我当时为什么要评甲一啊!”】
下意识抱怨出口,可内心的答案却明明白白,当然是因为甲一的待遇太好了,再者,她成不了甲一,也就遇不到元庭初了。
宋沉也没法怪自己当初利欲熏心,她挥了挥略微酸软的手,冷冷看着周围小山似的妖兽尸体化成人骨断肢,不屑地评价:“她也只会玩玩这种把戏了。”
【“我知道了。”】
收到宋沉的神识传递,元庭初把不准她的意思,只能勉强润色一点语气:“宋尊者说,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