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都是我后来才明白，在那之后不久的一天。我去他公司找他，他不在，我却在他办公室看到了一张他的处方药单。药单我没见过，是最近的日期，可不是他常吃的药。比以往多了许多种，我用手机查了药名，可之后，想起上次医生说的话，我忘了自己是怎样直奔的医院。
我直接去找了主治他的主任医师，主任认得我，他说你这次和他一起来了呀……他说除了这些药有空还是尽量来输白蛋白，虽然升不上来，可也不至于那么虚弱……我实在记不清主任具体都说了什么，我只记得当时我从心底越来越凉，冷得我不住的打寒战。我听懂了他刚刚来拿过药，听懂了他这么多年来，因为长期服药导致身体发生的不可逆变化，和最近的身体状况，也听懂了他对自己的放弃，和对我所有的不放心，说不上大悟，只剩下恍然。
我想我是冷静的，他有意瞒我，我便没有再冒然惊扰他，我一边配合他，一边想去寻找转机。我找医生调了他的病历，借着工作名义说辞，自己跑了全国有名的几个大医院，一个一个问下来，却是没有任何实质的进展……在他身边时，我也许是把太多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我见过他用遮瑕粉底掩去自己日渐不太正常的肤色，也见过他躲在洗手间撕碎药盒冲下去。在他夜里在书房小沙发上疼的神智不清时，其实我都有哄他吃药，再搂着他陪他捱过去。他从来不在手背上输液，我也装作从没看到他手臂上的针孔……我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可我一定不会在他之前断掉。
可他才刚刚20岁，还是个学生的年纪，在他一直自卑的小心思里，他自然想推开我，让我离开他。他永远喜欢把自己留在绝境里，黑漆漆一片。
他最近不多管我的事，搬到书房去睡，他说是那年圣诞和我讲好的。我不敢有异议，怕他心里负担太大，怕他难受时还要压着□□，再跌跌撞撞跑出去。我也怕我控制不好自己，夜里噩梦哭醒时被他发现，他最近有些嗜睡，起码这样，我还能每晚过去抱抱他。
他一天天瘦下去，偶尔也在我面前疼的直不起腰，也明显地虚弱下去没有力气，在我想和他坦白，带他去医院的时候，他在我眼皮底下逃了。他说这房子人家要用，不再租给他，要我先搬回家去，他去另找住处。他说我如今对他太过依赖，对我不好……
我找不到他了。
只一天里，我回家时他那里便换了锁，他拉黑了我的电话，或者说，设置了拒绝所有电话。我找不到他，也找不到沈安，我跑到公司和沈安家里只说是出差。医院也说他最近没再来过。深冬初春的天气，还冷得很，我之前家里的水电和暖气竟然全都足足的，而后我的东西被他一件一件寄回了家里，可我找不到发货地址，我好像突然变得无家可归。我明明没有时间崩溃，可眼前突然出现的大段空白里，我无所适从。
近半个月的时间里，我白天换着不同途径找他，也没放弃找合适的医院，想着如果我找到他了，就可以接他过来。只有在晚上，我服了一点安眠药强迫自己按时入睡的时候，我才给自己一点时间难受。我害怕啊，可他明明更害怕，告诉自己要快点找到他。哭到药效上来了，便睡过去，第二天还有事要做。
后来我寻着快递收货点，跑到人家公司，找到了为他发货的快递员。人家保密不肯透露信息，我说我不用查信息，他瘦瘦高高的，说话声音小，轻轻的，你记不记得他。人家说记得的，他一件一件地发了好几天。我说你电话可不可以借我用用。其实我只是想找一个在他电话簿里的电话，好让我打进去。
他果然有快递的号码，他接了，我听的出的虚弱的声音，低低地说您好。这么多天，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下就哽住，一声也发不出来。
……丫头？他猜到是我，语气柔下来，你都知道了吧。
丫头，你在哭吗？
别哭了，我好好的，你自己也好好的。
……
他没了声音，应该是疼得忍不了了，几秒之后断了电话。
可我刚刚分明听到了和我身旁相同的汽鸣声。我才发现这附近是我爸爸以前住的地方，后来把这房子准备出售，有他在我倒也一直没去管，我确是太依赖他了，但我便也知道他在哪了。
可苏源，你太低估你的小丫头了。姐姐可以保护你的。
我没急着去找他，而是回家用鱼炖了汤，滤掉油和着两种米和蔬菜一起煮，慢慢熬了一下午。最后只留下稠稠的米汤，装进保温桶。
我拿了他能用上的毯子，衣服，暖宝宝暖水袋，直接拎了个箱子过去，万一他不肯与我去医院，我也能好好地，陪陪他。
我寻到他时，他抱腿坐在茶几上，像当年给我弹琴时一样，不过是整个人蜷成一团，我进来他缓缓抬头。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他费了好大劲，撑着站起来，看上去有点无措。
呃…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你…冷不冷…他下意识地问我。他自己躲在这，小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生气，一片冰凉。他身上肯定是冰的，这么问应该冻坏了吧，他摸摸自己的手臂，像是从自己身上找不到温暖一样，他无措地寻找了一会，从贴身的口袋里掏了一条小羊绒围巾给我，是我以前送给他的。他贴身带着，叠的整整齐齐，说不上暖，也不至于冰冷，我看着他给我围好，拉住他冰凉的手，说，好久没见你了，想的很。
他愣了一会，低头笑了，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他身体有些微微抖我也知道他是站不住了，我揽着他在沙发坐下，低声问他，吃得下东西吗。他还是笑着，点头说嗯。
我把我带来的毛毯拿来裹住他，从保温桶里盛了两勺煮好的米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喂他。
我没让他吃太多，就放在一边。看着他发呆休息，这番动作，他的体力都有些不支。说实话，他现在瘦的脱了相，一点也不好看，除了眼睛似乎还是我最初印象中的样子。他盯了我一会慢慢合上眼，寻了个舒服姿势倚在我身上。一脸淡淡的坏笑。我看着他竟然有点温暖。
当然他还是疼的，把腿缩起来蜷着，他也没什么力气对抗这份疼，就硬生生熬着，耗得有气无力，再一点点缓。
我就仅仅搂着他，不知道什么心情。他像是从无措中接受了我，至少这一会儿，顺着自己的心，想要靠近我。
我跟他说，进屋里睡吧，他点了下头，想站起来，我拦了一下，一把把他抱起来，他一惊，哎…
我没应声，其实还是吃力的，他虽然瘦的只剩九十多斤一副病态，对我来说还是有些份量，我尽力稳着放轻动作，实在是因为舍不得他走过去再那么疼了。他靠在我耳边轻声说，我自己能走的…
他卧室里动都没动过，崭新平整，我尽量轻地放下他，松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我能感受到他下意识对我的依恋，躺在他旁边多给他一些温度，他就抱着我。他乏的很，躺在床边细细的一个人，也不动，一点热气都没有，在冰冷的小屋里我都捂不暖他。我犹豫了一会，脱掉衣服，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他一僵，丫头…
我问他，冷吗，他闭着眼睛没吱声，喉咙有点抽动。我抬起头来看他，冲他颤抖的睫毛吻下去。他想推开我，呼吸变得有点不匀，我说苏源…别怕…我希望，我能属于你…不要怕…
他顿了顿，像是低低呜咽了一声，然后紧紧抱住我，开始亲我…
这是十年里，唯一一次，他的理智败了，和我真的越了界。我装作没意识到脸旁的潮湿是他咸咸的眼泪，轻轻的回应他，其实我们两个都没有经验，他也没力气，不多一会就沉沉睡过去。我把他的泪擦干，就这样拥着他过了一整夜。
天还没亮他就被难受醒，蜷起来疼得发抖，我不太敢碰他，只和他说别怕，哪里痛。他也没反应，我跑出去端来水和药哄着他，小源，来喝一口，喝一口就不痛了。他乖乖的在我怀里窝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拉住我给他揉的手，轻轻地说好了，再睡一会吧。
他缓了口气，轻轻地说再睡一会儿，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