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森淼站在镜子前打量镜子里的人。女孩有一头黑色长发，前额有一些细碎刘海，瓜子脸，皮肤很白。眼睛虽然不算大，但很有神采，笑起来时脸庞有小小的酒窝，因此多了几分和年龄相得映彰的娇气。
她的出生日期是1985年，今年刚十五周岁。脸颊比一个半月前消瘦了些，程森淼半个月前照镜子的时候，脸颊还有明显的浮肿——这都是睡不好留下来的后遗症。
睡不好的原因有两个，一方面是精神上的原因，一方面是身体上的原因。
二十八岁的程森淼，没有防备地成为了八十年代出生的程森淼。这让她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消化。
重要的是，程森淼刚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像一块被炙烤的叉烧，浑身烫得发疼。
——她仅有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分钟前，购物广场的夜空上有一架飞机开过，她驻足抬头看了一会，回过神时，有一个年轻女人和程森淼擦肩而过。
女人身上有一股清甜的香气，不像普通的香水，却又说不上是什么。程森淼多看了她一眼，刚好瞥见女人的手腕上的珠串突然断裂，珠子滚了一地，程森淼喊停了她：“等等，你的手串断了……”
女人回过头，踌躇了会，才往回走。
她带着黑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头发也是黑色，就这么披散着，露出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化妆，眉毛自然舒展着，没有修饰的痕迹。程森淼看着她，一时间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她打量了女人几秒钟，很快弯下腰一起帮她捡起那些珠子。也没能捡起多少，有些估计也掉到别的地方去了。程森淼把一些珠子放到女人手心里，女人道了声多谢，然后把零碎的珠子放进包里。
她摸了摸空下来的手腕，眉眼间有一点愁绪。
女人手边牵着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女孩同样戴着口罩，空闲的手握着一支氢气球。气球底躺着十来只颜色各异的羽毛，随着她的摇晃漂浮了起来。
年幼的孩子不能明白大人的心情，她撒着娇，声音娇滴滴的：“妈妈，快走啦。我困了。”
两人急匆匆地走了。
时间的流逝好像突然慢了下来，她们大概只走出了十来步，广场上攒动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猛烈的尖叫声，幼童惊惧的哭喊紧接其后，程森淼被涌动的人潮推挤往后，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然后，爆炸发生了。
程森淼在窥见炙烈的火光后，她只来得及做一件事：就是在面对这种小半辈子都没见过的大场面时，心里爆出了一句全国人民最通用的国骂。
程森淼再醒来时，面对的是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她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大难不死时，陌生女性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
“森淼宝贝，你的腿还疼吗？”
女人关切地盯着程森。这下可把程森淼雷得不轻，连刚要问出口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虽然还没正式迈入门槛，但她也是奔三大队中的一员了，可对面的女人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左右，任谁在这种情况下被叫声“宝贝”，都得被雷得够呛。
“可担心死妈妈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还得躺好一阵子呢！”她说着，语气又是担忧，又有点埋冤：“可真是遭罪。”
程森淼坚信，只要她记忆没错乱的话，她从小到大肯定只有一个妈。她的亲妈秦月和亲爸程大伟基本不出滨海老家，从小的活动范围都只有镇上的一亩三分地。程森早几年就在申城定居，两地相距几千公里，他们也几年都不乐得见程森一面，那今天真是怪了，怎么还有女人赶上来给她做妈？
难不成，是看她一个人落单，来讹钱的？
别怪她把人性想得太坏，她一个适龄单身女性，遇到这种情况不能不多想。
“我……”
“你爸刚去买早餐了，现在就在楼下。”女人碰了碰程森淼的额头，关切说：“终于退烧了，你个孩子，一点也不让妈省心。”
她接着又说：“别和你爸生气，你们父女真是一个脾气，都倔得很！也怪我们，平时工作太忙，都不能好好陪你。”女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程森，“森淼，还生气呢？”
程森淼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这都什么和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程森按了按太阳穴，手往下一滑，忽然摸到了侧脸的纱布。
“我的脸怎么了？”
“哎呀，小事儿。医生说了，不会留疤的，妈知道你爱美，和医生确认了好几次呢。医生说了，只是擦伤，不要紧，养着就好。”女人一边说话一边从包里掏出小镜子给程森，“宝贝，别担心。”
程森淼接过镜子一看，完蛋，头更疼了。
她看着镜子里稚嫩的脸，好一阵没缓过神。十几岁的女孩样子，和她十几岁时长得也不太像，眼睛嘴巴鼻子，凑起来压根不是她原来的脸。程森原来和程大伟长得有几分相像，程大伟在男人间稍显秀气，程森淼则恰到好处，看惯了自己原来的脸，她摆着头左看右看，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什么情况。程森淼捏了捏脸，是在做梦，还是见鬼了？
女人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怜爱。她抬手轻轻地捏了捏程森淼的脸。程森淼被她吓了一跳，忙偏了头躲开。女人忙说：“宝贝，干嘛呀！生妈的气呢？你要气也得气你爸，别和妈妈置气呀！你一生病，疼都说疼在妈身上，怎么还不理我呢？”女人颇为委屈地看着程森淼，程森淼被她看得有几分尴尬，虽然还弄不清情况，也只能打圆场说：“……没有，我就是有点头疼。”
女人一听立刻急了：“是不是摔到头了？我赶紧叫医生来看看。”
她说完便要走，程森淼忙抓住她的手，说：“我没事，躺躺就好。”说话间，病房外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男人先探了头，见她醒了，忙快步进了病房。
程森淼趁机打量着他。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正式的西装，但款式总觉得看起来怪怪的，老气得很。他像有一肚子话，却紧抿着嘴，憋得一张脸眉头紧皱，扭得厉害。女人挨到他身边，她穿着白底红条的格子衬衫，看着精神气很足，只是脸上因为疲劳而多了些憔悴。她转身去切水果，给了男人单独和程森淼说话的空间。
“森淼。”他憋了好一会儿，脸上涨出一层红色：“身上还痛不？”
女人听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废话，转身便给了他背上一下：“宝贝摔成这样，能不痛吗？你看你问的，有一点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