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不光迟天沛怔了,就连剩下三个转盘也都瞬间安静下来。
一时间除了埋头吃饭的迟天漠,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
偌大的餐厅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
坐在第二转盘的财务总监(CFO)莫里和法律总监(GC)特蕾莎在同一时间抬头,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眼,都没说话。
坐在特蕾莎不远处的施光寒,也在听到迟国堃那话的同时手里的筷子顿了顿。
但他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只是收回了筷子,眼睛望着面前的菜,和周围的人一样凝固起来。
全场人在这个共同的时刻里仿佛静成了张照片。但如果现在摆上台可以让心音外放的机器,只怕这几十把小算盘一齐拨动的噼啪脆响,能震彻厅堂。
唯有一人,最早从惊讶中回过神,继而欢欣雀跃。
杜淑卿大喜过望地看着迟国堃,正要说话,忽然意识到这时应该迟天漠开口,不过怎么还没点反应?
扭头一看,这死孩子竟然还在埋头苦吃,不禁在桌下又踢出一脚!
“啊?”迟天漠这才猛地抬头,看向他妈,又很快在他妈的逼视下看向他爸。
虽然他刚才压根没怎么听他爸和他哥说了什么,但回想起来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妈又这么使劲甩着眼光示意,再一结合他妈的脸色和多年来的经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对迟国堃庄重地说了声:
“谢谢爸!”
“嗯。”迟国堃终于把目光完整地放在他身上,“你也要争气,知道吗?”
“是。”
迟天漠并不知道要争什么气,但争气既是好词,又是从迟国堃嘴里说出来,那必然只需点头,且务要显得诚恳。
于是不光杜淑卿心满意足地笑得合不拢嘴,二盘以下的众人也像被重新激活了,慢慢地又开始吃饭的吃饭,聊天的聊天,像从未有事发生。
施光寒刚才要夹的牛肉已经转走了,不过他依然若无其事地夹回块蟹肉,默不作声地吃。
他听着莫里和特蕾莎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看来是真的……”
“我早跟你说过。”
“你说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
“你怎么能看不出来?老板这两年看泰特的眼神十足像在看个陌生人!”
“我可没发觉。”
“你该去配副新眼镜了,莫里。”
“可他们是父子!而且在一起生活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再说你当时除了那一眼之外也没别的证据!陌生人……”
“可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莫里。事实证明我的直觉不光比普通女人要准,而且比大多数人都准。”
特蕾莎对他耸耸肩,优雅地抿了口酒。
莫里气呼呼地沉默了一会儿,又咬着牙向第一转盘的方向偏偏头,问:
“所以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特蕾莎镇定地拿起她的刀叉切肉,“难道你要去向老板投反对票?”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莫里的确不可能为这事去投反对票,但他又着实为此有些烦躁,“那个老四根本什么都不懂,怎么就能去上基础管理了?”
“这是老板的主意,不是我的。别问我。”
“……”
“也有可能我们都想错了。老板并不是要放弃泰特,不过是以防万一培养个第二接班人。这也没什么问题吧?”
“那他前面不是还有珍妮弗和一个老三?珍妮弗才比泰特小两岁,对公司业务一样很熟悉,能力也不错,但是工作了这么多年,都还没上过基础管理课。”
“得了吧,老板不会把女儿选为接班人,大家都知道,我们就别为这个纠结了。”
“对……”莫里懊恼地叹了口气,“还有那个老三,看来也早就被放弃了。”
特蕾莎凉凉笑了两声:
“你难道还花了时间去和老三搞好关系?”
“……没,也不是特意的……就一起在酒吧喝过两次酒,吃过两次午餐罢了。都是凑巧。”
“可以呀,莫里,什么都没耽误。”
“他毕竟姓迟好吗!再说就是吃饭,我又没说不该说的。”
“你不说我都忘了他姓迟了。”特蕾莎似笑非笑地睨向他,“你确定没对他说不该说的?他可是‘平易近人’得连清洁工的活儿都愿干。”
“我是那种别人说两句好话就漏口风的人么?”
“可是他姓迟啊。”特蕾莎笑得厉害。
“我也不是靠拍马屁当上财务总监的——更不是谁的马屁都拍!”
莫里气呼呼地用力切着盘子里的肉卷。
“不如我们说说老四。”特蕾莎把声音压得更低,“关于他你听过什么没有……”
施光寒把注意力收回,心里盘算开来:
其实不光特蕾莎注意到了,他早就发现了,迟国堃对迟天沛的态度早在两三年前就开始不对劲了。
之所以很多人没察觉,是因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成为□□,但又像是在一夕之间,突然地,迟国堃收紧了迟天沛手上的权力,连原本大家以为已经板上钉钉的CEO,也意外地变成了代理。
施光寒是迟天沛身边的人,别人看不到的,听不到的,他都能看到听到,包括迟天沛有时失意郁闷时脱口而出的抱怨。
迟国堃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更不会朝令夕改喜怒无常。
相反,他就像只常年不动声色观察着周遭的老狐狸,做出重大决定之前,都会经过审慎的考量和评估。尤其在用人这件事上。
迟天沛的“人才重要”,是原原本本从迟国堃嘴里继承而来的。
用对人,可以事半功倍。用错人,则很可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为了这个对错,迟国堃会无比耐心地考察很久。
更别说,还是继承人的人选。
所以当施光寒发觉迟国堃的心开始对迟天沛产生犹疑,他就知道——
要变天了。
他从律所跳来SWH,可不是为了陪一个即将出局的继承人同生共死共患难的。
他喜欢SWH,这地方弥漫着他熟悉的陈旧、腐朽,仿佛还没从封建时期走出来的古老帝国的气息。
这里等级森严,权力和财富在哪怕相邻的层级间也相差悬殊。
他得留下来。
然后,向上爬……得越高越好。
爬得越高,能得到的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