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醒来的时候,仍是在冥府的业火窟之中。
她睁开眼,见到已经没了幽火,只壁面泛着岩石幽光的窟顶时,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意识海里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钝痛,才叫她猛然清醒,盘身而坐,催动神识压制起识海处的异动。
异动被压下后,凌霄仍维持着那个动作,怔然许久许久。
她神识的伤恢复了。
是挨过幽冥鬼火的灼烧,所能享受的福利吗?
她魔元内总是暴动不安的魔气,一片风平浪静,连日常早已习惯的痛感都不曾有了。
是魔气也怕了这火,被烧老实了吗?
那些来自流云的神力,似突破了魔气的屏障,竟钻入到了魔气中央,正在往她的魔元深处前行,一路似还持续不断地侵蚀着她的魔气和瘴气。
是被神力趁虚而入了吗?
还有她的修为,从最开始被流云一道神力降了两阶,到后来因救云珺被降了一阶,如今...
又降了两阶。
若说她最开始的修为,是魔界唯一的一位尊者,那么流云最开始的那道神力,将她降到了普通魔王的水平。
尊者之下便是魔王,魔王也分上中下,她当时勉强只能算个中等。
云珺那道神力则将她彻底降到了下等魔王的水平。
如今,是又跌了一个大阶段,到了魔将的水平。
魔将是什么水平呢?
魔族有十二城,每城有数位魔王,魔王手底下办事的,管城中军队的,大多便是高等魔将。
是曾经的凌霄,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存在。
这且算了,可...凌霄跌到了中等魔将的水平。
而随着魔元内神力不断侵蚀她的魔气,她的修为,必定还会再继续下跌。
凌霄面无表情,默然许久后,忽然轻轻地,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站起身,袖袍一动,便察觉出袖中有异。
凌霄伸手一捞,是那把匕首,和那枚玉佩。
独独没有那枝梨花。
凌霄抿唇,望了好一会儿才复将它们收起。
她走到业火窟的洞口,仰头望着冥府第十九层无边无际的黑暗幽深。
“天道。”
她声音听不出情绪的,在识海内问天道分|身:“流云为何渡劫?”
仙界人渡劫,大体有两个原因。
一则为渡劫提高修为,二则是犯了业障渡劫赎罪。
流云作为上神,渡劫所能提高的修为对他而言寥寥无几,可若说他犯错,他那样置身九天之外的神,能犯什么错呢?
凌霄此前,竟从未关心过这个问题。
天道静默了片刻,才回她。
“为三界安宁。”
这话,天道曾说过一次,在她被困幽河镇河石内的那次。
凌霄当时还对这个回答翻了白眼,可结合眼前情形来看,她似乎摸到了一点流云渡劫的脉络。
“你要我帮流云渡劫,可事实证明,我根本帮不上忙。”
凌霄的声音在深不见底的冥府里,空洞而飘忽。
她问:“为何要我帮他?”
天道这次没有回答。
凌霄又问:“帮他的人,只能是我,是不是?”
天道应了一声:“嗯。”
那点脉络在凌霄的脑中舒展生长,越发清晰。
她眨了眨眼,“若我现在后悔了,不想再帮了,你可是会送我回堕魔崖?”
“不会。”
天道淡漠地堵了她的退路,“但堕魔崖会顷刻瓦解。”
堕魔崖瓦解,其内道气散至魔界,魔界从此,就不再是魔界了。
而堕魔崖,是流云当初,亲手从天外打入魔界的。
凌霄怎么就没想到呢。
堕魔崖出自流云之手,要困住她,亦或让她脱困,更甚之到如今成为阻断她退路的筹码。
对流云来说,都轻而易举。
凌霄扯扯唇角,“是流云的安排,是不是?”
天道回她:“是。”
凌霄沉默了。
她总是斗不过流云,仙界众仙又看她这个魔尊如此不顺眼,怎么可能会不想让上神流云镇压她呢。
只是他们不敢。
她的魔元装着魔界那么多的魔气和瘴气,若是一朝放出,三界必然动荡混乱。
他们既没有把握在镇压住她之前,能够阻止她放出魔气,又怕她死了魔元会自行解体祸乱三界。
三界安宁。
仙界所认为的,三界唯一的不安宁要素,不就是她这个魔族魔尊么。
流云他...
他图什么呢。
呵。
凌霄仰着头,徐徐吐出一口气。
“带我去流云渡劫的地方吧。”
天道没有废话,仍是白光一闪。
凌霄出现在了一间朴素的小院庭院里。
望着眼前全然陌生的世界,凌霄愣了愣。
“我在业火窟里待了多久?”
“两百年。”
两百年。
凌霄当阿梨只当了十六年,那她在业火窟中,前后足足待了一百八十四年。
凌霄一时语塞,“如今是...”
天道轻飘飘一句:“流云上神的第四世。”
不是云倾了啊...
凌霄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
她把那枚被她攥在掌心里的玉佩,缓缓放入了袖中,彻彻底底地收了起来。
她垂下眸,眼睫颤了几颤,有点说不清的难过。
“姑娘。”
一声轻唤忽然响起,那声音既有流云的浅淡,又有云倾对着外人时的冷肃,叫凌霄僵了僵身子。
她抬眸,望见几步远之外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道袍,清雅卓绝,面容俊秀的青年道士。
那道士蹙着一双好看的眉,审视地望着她,在她抬起头来时,他愣了愣,忽然面色微变。
凌霄尚来不及反应,就见他脸色骤白,猛然侧过头,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
凌霄的脸色便也变了一变。
她一晃身站至那道士身前,抬手拽住他的手腕,未及探入一缕神识查看,手心就一空。
凌霄愕然。
道士抽开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数步,用一双幽深的眼望她,似是斟酌着说道:
“姑娘,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