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时节的京郊堆银砌砌玉,原驰蜡象,冰雪琉璃一样的世界。
天珠峰上压着一层厚白,鹅绒被似的拖曳下来,天地被重新洗涤过,宛如澄澈空净的化外之地。
“聿儿!”
远处有人大声呼唤,放眼望去,只见山脚下站着竹影和孤鸿,立在他们身边的,则是一个白团团的“毛球”。
“唐阁主!”
程聿勒马,和廷雨眠先后下来,两人走到“毛球”面前,一开口嘴里呼出的全是白汽。
“主人,廷姑娘!”竹影和孤鸿都很高兴。
竹影早已抑制不住激动,老早伸出了双手,廷雨眠赶紧走过去握住,为这些日子给竹影带来的麻烦道歉,竹影连连摇头,“只要姑娘没事就好”
程聿问孤鸿道:“你怎么在这儿?”
孤鸿道:“恒主命属下先行一步,来客京等候主人的吩咐。”
唐协在一旁道:“聿儿,我给你义父写了信,你看到了吗?”
程聿颔首,“信中之事晚辈都已知晓,可惜纸短意长,很多事还未来得及向唐阁主请教。”
唐协与任迦一样,是周故生前极为信任又全力栽培的人,唐协为了实现对周故的承诺,在东境一扎就是二十载,无怨无悔。周故已逝,程聿名义上是唐协的旧主,但抛开感情不谈,程聿对唐协尊重不亚于任迦,故而以晚辈自居。
唐协道:“富锲之疑我已查清,宁弥灭族确系因他而起,至于我搭上明月山庄乃是一桩意外,但此番若想成事,却也少不得他们帮忙。孤影此时在临安主持大局,近两日就会和齐林一起来客京,咱们不如先上去,见了你师母和洵儿再说。”
唐协不知道程聿昨晚已见过席枕云和裴右洵了,孤鸿见程聿点了下头,忙激动道:“请主人慎思!”
裴右洵再大度,修养再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反过来帮揽星宫,何况天秀阁与明月山庄井水不犯河水,关系还不错,裴右洵何必得罪富锲?
唐协不阻止,静静地等程聿做决定,程聿道:“无妨,我信得过唐阁主。”
孤鸿目光微转,满脸希冀地看了看廷雨眠,见她似乎也不在意,不禁在心里叹气,他自觉地对唐协道:“唐阁主,属下背您上去。”
既然阻止不了,不如做好本分,天珠峰的天阶上早已结冰,徒步攀登一来缓慢,二来不安全,他们一行五人,两个不会轻功,孤鸿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负责唐协。
唐协搓了搓白胖胖的小短手,不好意思道:“有劳你了,我最近清减了不少,只有一百七十左右的斤两。”
孤鸿蹲下身子,沉声道:“唐阁主请”
唐协便攀上了孤鸿的背,有点心虚地问他重不重,孤鸿坚毅地摇头。可程聿若是没看错,孤鸿站起来的时候小腿抖了一下,于是道:“雪天路滑,可慢行。”
“是”孤鸿轻轻一跃,便上了五六级台阶,再一跃,人就远了。
廷雨眠看看那光可鉴人的天阶,不禁秀眉微拢,求助地望向竹影,竹影正要上前,余光中只觉有一道神秘的力量稳稳地落在她身上,脚步不禁一顿,鞋尖顿时转了个方向,竹影抱拳,向程聿告罪道:“主人,属下的脚在路上不小心受伤了,恐怕不能负重。”
廷雨眠道:“你脚怎么了?很痛吗?”
竹影看廷雨眠往前走了两步,生怕她蹲下来要看自己的脚,忙道:“正常行走无碍,只是奴婢恐怕没办法背姑娘上去,奴婢该死!”
程聿走到廷雨眠的面前,蹲下道:“上来。”
竹影见廷雨眠不动,就说,“要不还是奴婢背姑娘吧,慢慢走,兴许无碍。”
廷雨眠哪舍得让竹影一个姑娘家受苦,摇了摇头,俯身把自己挂在了程聿的背上,她搂着程聿的脖子,只觉得他的气息丝丝地传递过来,想起昨晚,不禁把头低下,轻声道:“多谢。”
程聿勾着廷雨眠的腿弯站起来,把她往上掂了掂,然后足下一点,凌空掠起。刺骨的冷风迎面吹来,从鼻梁处劈开,再从两颊滑出去。
随着身体经历了一个平缓的起伏,廷雨眠睁开眼睛,眼前唐协的背影消失了,回头一看,孤鸿落到了他们后面,竹影在更后面的位置。
眼前的天阶无限延伸,如琉璃造就,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彩,头顶蓝天白云,天珠峰巍峨高耸,廷雨眠的眼睛适应了疾风,渐渐体会到畅快之感,当初在昆仑山脚下纵马疾驰的时候,廷雨眠也是这样畅快。
她虽然没有闯荡江湖的经历,自小被父母细心呵护,可身上毕竟淌着廷氏夫妇的血,所以不乏对外面世界有一探究竟的勇气,否则她不会□□偷溜出去,也不会没有一点功夫就敢爬树上去捡风筝。
程聿总是高高掠起,乘风而上,每次坠下,脖子都是一紧,颈窝里传来廷雨眠的低呼,又害怕又兴奋,在程聿听来,却比那句“多谢”要顺耳的多。
程聿带着廷雨眠急速上攀,两人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点,唐协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替孤鸿擦脑门上的汗,一边擦一边道:“唉!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咱们慢慢走,不用学他们。”
孤鸿心想唐协杞人忧天,他倒是想学,面子上依然咬牙称是。
好不容易上了天珠峰,程聿让孤鸿去他歇脚的客栈等候,孤鸿也不问为什么,如一道鸿影,径直掠下,唐协走上前去叫门。
守门的弟子隔着门问,“何人?”
唐协自报家门,弟子客气道:“唐阁主稍后,属下去通报一声。”
唐协便面向天阶,望着远处的风景等待,他心想,程聿这一闹,裴右洵把大门守得更严了,若在平时,白天的明月山庄何时关过门?他们两人闹得这样僵,周儿那傻小子恐怕要犯愁。
没过一会儿,门里边响起了跑步声,唐协转身要迎上去,被程聿扯住了膀子,“怎么了?”唐协话音未落,大门开了一线,出来的却不是守门弟子,而是一柄利剑!
鸦九剑点着寒芒自门内飞出,众人大惊失色,程聿眼疾手快,拉着唐协侧身一躲,剑柄横至眼前,程聿连同那只手一起攥住,顿时控制住了剑势,唐周大声道:“你松开!”
程聿攥着不动,皱眉道:“胡闹什么?”,廷雨眠跑过来拉住唐周,“唐周,你干什么?他是你爹啊!”
“那是以前。”唐周愤愤道,明知不可为,仍将剑向前一刺,“唐协,你说,你把我娘扔哪去了?”
儿子直呼老子名讳,唐协却没有很生气,问道:“你见到你娘了?”,唐周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怒道:“没有!娘不见了,是你害的,是你把她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