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星宫是何地？
深居雪漠，不见天日，茹毛饮血，人间炼狱。
四周昏暗无际，萤萤鬼火在半空中浮游飘荡，阴风从耳畔掠过，似乎还带着细细地啼哭。
“醒了醒了！”
苍老而雀跃的声音传入耳畔，这才是人间才该有的温度，“快来，你姐姐醒了！”
“姑娘！”熟悉的声音把廷雨眠从方外拉回到现实，仔细一看，正是竹影。
“我们到了？”廷雨眠幽幽地问。
“没有，你在路上晕倒了，我带你来休息一会儿。”
竹影拿出刚刚用雪沫洗过的手帕替廷雨眠擦脸，望着她不甚清醒的眼神解释道：“这是老乡们建的义庄，咱们先待一会儿躲躲雪，等雪下的小点了再走。”
廷雨眠抬起头望向四周，这是个挺大的山洞，深处停了两排棺木，棺前滞留了不少人，或站着敬香，或蹲着烧纸钱，所以她刚刚看见的并不是鬼火，而是纸钱未燃尽的飞灰。
“姑娘”老者的脸上千沟万壑，却又显得异常白皙，一看就是常年难见天日的，他好奇地问竹影，“你为何叫你姐姐姑娘？”
竹影一边照顾廷雨眠，一边笑道：“姑娘是她的小名，我从小就这么叫她。”
“哦——”
“乡下名字，叫您老见笑了。”竹影不好意思道。
老丈摆手，“哪儿呀！我儿子叫牛蛋呢！”
廷雨眠与竹影俱是一笑，经老丈这么一打岔，廷雨眠的神思也陆续回来了，又问竹影，“这里是哪里？”
竹影道：“昆仑”
昆仑在北边，揽星宫在西边，应该是竹影见她晕了，才临时带她来这里的吧。正这么想着，廷雨眠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老丈咧开嘴，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笑道：“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老丈衣着朴素，看样子也不富裕，廷雨眠把苹果推回去，推辞道：“多谢老丈，我不饿！”
“你都晕倒啦，再不补充点营养，待会儿可赶不了路，外面雪下的逼人呢！”，老丈把苹果硬塞进廷雨眠手里，劝道：“吃吧吃吧！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
廷雨眠盛情难却，道了声谢，便把苹果抱在手里，也不吃，就这样低头玩了一会儿，对竹影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吗？”不知竹影给自己起了个什么乡下别名儿，廷雨眠怕露馅，只好用无头的句式发问，也就是只说事，不称呼。
竹影拿过廷雨眠手中的苹果，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再递回来，和声道：“外面雪下得太大了，咱们等天亮再走。”
廷雨眠低下头，继续默默地玩苹果。
其实自从在泉阳楼遭到暗算，廷雨眠便恢复了打坐的习惯，除非是出了什么抽不得身的大事，她一直都很勤勉。本来以为自己的身体强健很多了，谁知又晕了，之前在马上的那阵心悸让她惴惴不安，总要找懂医术的人看过才能放心。
主仆一场，竹影如何猜不到廷雨眠的心思，可比起晚归，竹影更怕带回一个不省人事的廷雨眠。
竹影本是万念俱灰，做好了回宫受罚的准备，没想到程聿受伤，廷雨眠落单，竹影当时就在不远处，见状立即调转马头。只要把廷雨眠带回去，恒夜不会说什么，程聿那里也好交代了。
偏偏裴右洵说出的那番话刺激了廷雨眠，让她受惊晕倒。竹影不敢冒险赶路，此时见廷雨眠闷闷不乐，便与老丈闲聊，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中元节还未到，这些人为何现在就来拜祭呢？”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鬼节和佛教所称的盂兰盆节，是汉族人祭祀祖先的日子，可现在才六月，就有这么多人来祭拜了。
刚刚廷雨眠推拒苹果时碰到老丈的手，老丈便知她们不是什么乡下女孩，哪个乡下女孩的手那般柔滑？
这两个姑娘长得这般出挑，怎么看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流落到这穷乡僻壤的一个义庄里，想是有不能为外人道的难处。老丈也不揭穿，只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看看山外的大雪，听说，客京每年也是这么下，临安也是这么下，可哪一处也没有像祁域这样，一年四季没个准头的。在这儿，农民们一季的稻米收上来，至少得管着之后两年的用度才行。”
“这两年，年年战乱，东境征不到兵，朝廷便往祁域来寻壮丁，这些人多半是儿子丈夫在战场上牺牲的，顾将军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官，打完了仗命人收敛尸骨，把能认出身份的尸骨烧成灰送还给他们的家人，这是好的，还有很多人一去就没了消息，至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中元节蜡烛冥纸贵，但凡挤得出这钱，谁还舍得把家人搁在这里？人死了不能入土为安就够造孽了，要是连黄泉路上的路费都不给凑，死后走不到阴司里，见不到阎王老爷，那一肚子的委屈该找谁诉呢？”
老丈指着远处的棺木，“砸锅卖铁当东西，凑上一篮子祭品给人烧去，安逝者的心，也是安自己的心。祁域这夜啊，没尽头，全家人都指望着已经解脱的那个保佑自己快点脱离苦海呢！”
廷雨眠听得难受，“朝廷没有拨款赈粮吗？”
老丈叹道：“祁域地广人稀，又远离东境，朝廷象征性的派千余人守在这里，连个正经的封疆大吏都没有。若是哪个省部的官员犯了大错，便被贬到这里，今儿是姓陈的，明儿是姓王的，都是于仕途上死了心的，待在这里也无甚作为，只求不出乱子就好，哪会为咱们做主？”
昆仑在驰纵横当家那会儿就没少贿赂当地的守官，朝廷不管，百姓自然过的很苦。直到恒夜打下昆仑那天，烧杀抢掠才被明令禁止，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揽星宫也只能保证不欺压百姓，真要谈到救济，那远不是他们这些江湖草莽该想的事。
老丈看了看四周，做了一个向上拱手的动作，悄声道：“这一位，就是这一位！”
廷雨眠和竹影点头，表示她们知道是哪一位。
老丈点点头，压着声音道：“那是个会享福的主，家里养了好些珍禽异兽，听说还有只白鹿，过的比咱们都好，吃的是人参，喝得是山露，连住的笼子都是金镶玉的。那位瞅着它们好，就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过得和它们一样好，姑娘刚刚问我为何不在中元节祭拜”
老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姑娘尚且如此，何况是他呢？”
这老丈的衣着在义庄里已经算很好的了，远处有个孩子鞋裤都没有，就用一块布兜着，此时正咬着手指，眼巴巴的盯着人家贡台上两个干黄的苹果。
廷雨眠突然觉得手里的苹果太重了，执意要还给老丈，老丈推道：“别别！我比他们好些，儿子在外面谋了个差事，养家糊口还不成问题。前几日他回来看我，这不，又给招去了！”
说到儿子，老丈的脸上很有些自豪，又抬起下巴往某个方向扬了扬，“今儿是来看看老婆子，她身体不好，上个月没扛住，去了。大雪封路棺椁运不出去，只好先委屈她在这里待几天，等雪停了再送去安葬。”
“二叔！你在吗？”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外面叫老丈，老丈应一声，对廷雨眠道：“我侄儿来接我了，我得走了。”
廷雨眠点点头，又与老丈道谢，等老丈出去了，才让竹影扶自己起来，她想把苹果给老丈的老伴儿留下。两人相携着一路往里面走，老丈没说假话，别人家的牌位都是一块木头，字都是自己刻的，老丈老伴儿的牌位上却刷了新漆，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慈母迟丁氏之灵位。”
姓迟？这个姓叫廷雨眠心里一动，正出神，手上传来一阵细微地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