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狐狸，梅花鹿，锦鸡，獐子……
各式各样的猎物在厨房外的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空气里充满了腥膻之气。
大师傅油光满面，正叉着手安排下面的人处理猎物，烫水褪毛，开膛破肚，清洗内脏，分肉剁骨，厨房里挤满了人，比起院子里，气味更要难闻百倍。
大伙儿忙的正酣，一个管事的急匆匆的来了，他刚一进门，立马又倒退了两步，捂住鼻子吩咐道：“晚餐照常，宴席延后，客人已经回来了，动作都利索点儿，出了岔子别怪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师傅匆忙拉住要跑的管事，一脸头疼道：“管事的，菜园每逢双日凌晨才开门，你现在才说，这么多菜，待会儿要往哪儿送？还有这些狐狸，獐子，那梅花鹿……”
“唉哟！”管家甩了一下袖子，不耐道：“我的大师傅，后厨是您老的地盘儿，这点儿小事您自己瞧着办就行了，我那儿还有一堆事儿呢，走了走了！”说罢捂嘴而去。
大师傅冲管事的背影暗啐一口，转头叫人把肉块抬到冰窖里去，院子里顿时叫苦连天，叮铃哐啷的又是好一阵忙活。
第二日清晨，大雨未歇，稀里哗啦地下了一天，道路泥泞，出门很不方便，各人各院门户紧闭，为着客人多，下人们也不敢随便在路上乱走，整个青城派看起来如同一座空城。
就在这种情况下，明月山庄的院子里却来了访客，弟子们披着蓑衣守在门口的房檐下，见有客来访立刻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见裴右洵撑着油伞，从廊下转了出来。
富锲站在院子里，还是通身的绣锦白衣，只是样式简朴，加上他脱了紫金冠，解了夜明珠，只以木簪和纯绸腰带代替，少了许多华贵之气，衬着面容也亲和些。
裴右洵从台阶上下来，雨水打在伞布上，“啪啪”作响，裴右洵道：“天气不好，阁主怎么亲自来了？”
富锲面上浮出无奈之色，苦笑了一下，道：“昨日幸亏贵庄出手相救，才不至叫我富家绝后，可惜苦了贵庄受连累，没在问剑大会上争得一个好席位，今日本该叫我那顽劣小子亲自过来，哪知这孩子平时被他娘宠坏了，竟被吓得起不了床，富某无奈，只得舔着这张老脸亲自来给裴庄主赔罪了！”
他背后随身跟着一名弟子，身披蓑衣，手上撑着一把伞，伞面巨大，上面也不知刷了多少桐油，已经呈米白色，伞把手上裹着铜色的绸缎，下面缀着红金相间的流苏，弟子虽然撑着伞，人却站在伞外，脸上流着一条条细细的雨水，也不伸手擦一下。
裴右洵见富锲虽然着装低调，但除了撑伞的那一个，身后还站了三个人，脸上都带着金面罩，他们每人手上都捧了一个深色的小木箱，上面扣着铜锁，很明显，这是有备而来。
裴右洵领着富锲走上台阶，路过裴宪先的正屋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深处走去，来到自己的屋子前，收了伞请富锲进去。
二人坐定，衣摆下面被雨淋湿，正缓慢地向下滴着水，裴右洵拎了桌上的茶壶给富锲添水，热气袅袅而上，看得人心里一暖。
裴右洵一边倒水，一边和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道义上的事情，换了谁都不会坐视不理，富阁主何必这么在意，这雨下的这么大，路上不好走吧？”
富锲抬手虚陪着杯沿，待裴右洵添完了水，富锲挺了挺身子，接过随身弟子递来的一方白桑蚕丝手帕，揩了揩脸上的雨水，道：“如今世道不同了，人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此次如果不是富某运气好，与邹少侠分到了一组，又得同行的程大侠出手相助，事情还不知要坏到什么地步，说到底还是你父亲和师叔教导有方，哪像我家那小子，唉！”
裴右洵目光谦和，中途喝了一口茶，其他时候都听得很认真，富锲也很少见的放下了他金尊玉贵的阁主身份，悲叹起时事来。
说了一会儿，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富锲道：“咦？怎不见裴庄主与宋大侠？”
裴右洵解释道：“哦，庄里有几件急务，昨天出去一天，东西积存在那里，家父今日抽不得身，师叔在家时就染上了风寒，又舟车劳顿了一路，他现正在房里歇着，失礼之处还望阁主见谅。”
富锲随着裴右洵的话频频点头，表示他非常理解，并叹道：“唉！其实都是江湖之人，你爹和你师叔更是大风大浪挺过来，吃惯了苦的，到底是在东境住习惯了，不能适应这蛮——，荒凉之地。”
他差点就说成了蛮荒之地，想想自己正在青城派做客，这么说人家不大合适，匆忙改了口。
“说起来青城派的中兴祖师也是博学鸿儒，放在朝廷里也是少见的，他们亏就亏在把青城派建在了祁域，与揽星宫之流混在了一起。”这话本是表达惋惜的意思，可富锲却掩饰不住心里的轻蔑。
裴右洵微微一笑，和声道：“富阁主是武林中唯一得朝廷垂青之人，‘临安献鹿’后皇上亲封阁主为‘忠家爱卿’，这样的殊荣岂能人人都有呢？”
提到这个，富锲脸上立刻明朗不少，身上故意压下的那份富贵之气不禁又淌了几分出来。这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称道的一件事，将来入了土，即使墓碑上不写出生来历，功劳作为，也要将这一笔一字不落地刻上去。
富锲摆了摆手，“我也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当今圣上雅好珍禽走兽，我偶得白鹿，放在身边也没什么用，不如献给朝廷，也好叫圣上知晓，江湖之人也不全是只会耍刀弄枪的粗野草莽。”
裴右洵温和一笑，“阁主乃有心之人。”
富锲苦笑，叹道：“贤侄到底出自明月山庄，才能说出这句公道话来，别人呢，只当我是贪恋权势富贵，平时衣着上稍微齐整些也要招来非议，遑论其他？我也不求他们能体会我的苦心，只要少在背后编排我两句便罢了。”
见裴右洵含着笑不说话，富锲明知故问，“贤侄可是笑我说的不对？”
裴右洵摇了摇头，和声道：“大丈夫立存于世，但求问心无愧，何必在意他人看法，就算是乞丐，遇到喜事也想找件补丁少的衣服换上，何况是一派之长呢，只要心存侠义，无论穿着锦衣华服还是破裙烂衫，便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好！贤侄说的真好！”富锲一拍桌子，裴右洵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恨不得那些人现在就站在这里，好好的听一听，他们一个个装什么江湖豪侠，放荡不羁，说到底，还不是眼热他天秀阁的泼天财富。
他们越是眼热，富锲就愈要惹他们，挥了挥手，身后的三个弟子躬身走到桌旁，同时拨开铜扣，将手中的箱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