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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雨眠再次惊讶，“宋叔叔？可如今排名第一的不是裴叔叔吗？”
程聿道：“师父只是执行而已，主意是师叔出的。”
“什么主意？”廷雨眠想，也对啊，裴宪先仁厚端肃，要整治阮软，还得是宋钦出手。
程聿表情一松，悠然道：“把他系在柱子上。”
什么？廷雨眠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还是下意识的追问，“然后呢？”
“然后师父与师叔在台上喝了两个时辰的茶，阮软最后体力不支，就认输了。”
廷雨眠幻想着那副奇怪的画面，不禁面有难色，“真的是系上去的吗？”
程聿点头，“当时我亲手把他解下来，的确是系上去的，死扣。”
明明荒唐，可廷雨眠很想笑，她看着程聿的嘴角，也有一点低浅的弧度。
廷雨眠叹道：“他之前把所有人都得罪了，被系在柱子上的时候恐怕也没人为他说话，虽然得了个第二，却把之前所挣的风光全都输出去了。”
“他得罪的人是多，但也不是全部，唐夫人可是毫发无损。”
“唐夫人？折剑阁的唐夫人吗？”廷雨眠对她一直很好奇。
“嗯，她是代表折剑阁参赛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一届的问剑大会只有明月山庄和折剑阁‘幸免于难’”
话说到这里，廷雨眠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唐阁主看起来身体康健，为什么要唐夫人替他出战呢？”
程聿道：“唐协不会武功，唐夫人才是折剑阁剑法的传人。”
唐协作为一阁之主，居然不会武功？！这可真是一件奇闻。
程聿心想，不知那廷岳山是怎么想的，廷雨眠对于江湖之事居然一点不知。
廷雨眠忙着追问，“那为什么折剑阁的剑法不是传给它的嫡系子孙，却要传给他的妻子呢？”关于嫡系子孙这一点，她也是在与竹影闲聊时无意中听来的，折剑阁自创立以来就是传家的门派。
“谁告诉你唐协是折剑阁的嫡系子孙了？在唐协之前，折剑阁的阁主历来都姓周。”程聿道。
廷雨眠怔住，她记得裴右洵曾经说过“折剑阁阁主夫人尊姓周。”那次是他们调侃唐周的字，所以她有印象。
程聿看廷雨眠傻傻的，便主动为她解惑，“历代折剑阁阁主皆出于周氏，在唐协之前，老阁主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周故，女儿叫周晴。周故惊才绝艳，不到二十岁已经名满天下，老阁主对他寄予厚望，呕心沥血的栽培他，很不幸的是，周故因为一次意外，误入了祁域流雪，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周故这个名字，廷雨眠听过，不仅听过还印象深刻。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令林绰和廷岳山提到时都赞不绝口的人，而他竟然是折剑阁的少阁主。
“折剑阁的祖训是剑法不外传，周老阁主没有选择，只能将一身绝学传给了女儿周晴，好在周晴与她哥哥一样聪明，学的很快，老阁主心怀安慰，觉得只要在以后为周晴寻一个名门正派的子弟做丈夫，折剑阁还是会有未来的。”
“可他没想到，周晴竟喜欢上了一个商人，为了这个商人，周晴将所有提亲之人拒之门外，包括明月山庄的副主宋钦，而这个让周晴扬言非君不嫁的人，就是唐协。”
廷雨眠听的入迷，追问道：“后来呢？”
程聿道：“为了唐家剑法能够后继有人，老阁主没有办法，只有答应女儿的请求。老阁主去世后，为折剑阁长远计，唐夫人就把唐周送到了世交门派——明月山庄学习，希望唐周能集两家所长，日后统领好折剑阁。”
原来如此，难怪唐夫人对祁域的事情如此熟悉，她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阁主夫人，她是折剑阁根正苗红的接班人，也许是她照顾夫君的感受，也有可能是顾忌女子的身份有所不便，所以才退居幕后，由唐协顶下了这阁主之名。
廷雨眠轻叹，“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唐夫人用心良苦，唐周很幸福。”
空气沉静，程聿的脸上云淡风轻。
廷雨眠顺嘴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你娘吗？”
话一出口，她就看见程聿的嘴角仿佛悄悄被拉平了。
“对不起,我话太多了……”廷雨眠刚刚还放松的身体不自觉的挺直，心里责怪自己愚蠢，她怎么会忘了，程聿是孤儿。
程聿没有回应，廷雨眠有些心虚的伏下身子，将下巴虚靠在膝盖上，一时无言。
“我…没见过她”程聿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沉沉传来，他说的头两个字之间停顿很短，几乎不会让人以为他刚才在犹豫。
廷雨眠有些意外程聿肯回答她的问题，但她没有像之前一样惊讶的直起身子，而是慢慢地把垫在膝盖上的脸转过来，这种姿势没有压迫，但是能让程聿知道旁边的人在听他说话。
“我生下来不久她就死了。”这句话就像个机关，警醒程聿，告诉他此时应当悬崖勒马。
“那你会想她吗？”
也许是因为廷雨眠的脸颊搁在膝盖上，说话的声音有些黏糊，像临睡前的梦呓。
廷雨眠垂眸，声音还是那么黏糊，表明她没有察觉程聿的反常，也不介意程聿的不回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是我娘告诉我的。”
程聿不回应，也不拒绝。
“以前每年冬至的时候，我娘都会先让我去和爷爷奶奶说会儿话，说完了再去给他们烧纸钱，她说如果爷爷奶奶听到了我说的话，收到了我烧的纸钱，就会放一颗小星星告诉我。”
廷雨眠大着胆子，进一步提议道：“你可以试试和你娘说话，看她会不会听见。”
沉默片刻，程聿说了一句，“无稽之谈”，然后陷入了更持久的沉默。
旷野寂静，两个并排而坐的身影静静地烤火取暖，廷雨眠觉得，长时间盯着那团火，不仅身子不再冷，连眼睛也渐渐热了。
过了一会儿，廷雨眠忽然抬起下巴，一手摇着程聿，一手指着火堆上飞出来的几簇火星，惊喜道：“你看！你看！有小星星！”
程聿被廷雨眠晃着，维持住看火堆的动作，没有反应。
廷雨眠却很开心的样子，“一定是我爹和我娘听见我说话了，不过，这次的星星好像有点多。”
程聿将脸微侧，火光中廷雨眠红光满面，言笑晏晏，眼睛里有不易察觉地试探，还有光。
程聿敛了眼皮，平淡道：“根本一直都有”他立刻起身，看着空旷的荒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很后悔陪她做这些傻事。
“回去了。”程聿道。
廷雨眠用手去撑地，程聿看着她从地上起来，问，“你腿不麻吗？”
廷雨眠委屈兮兮道：“麻。”
那你还笑？程聿看她片刻，忽然冷着脸转身。
“唉，等等！”廷雨眠握着碧玉令，递到他眼前。
同样是在野外，同样是在一团“噼啪”作响的火堆前。
她想把碧玉令交给程聿，在他们还没有离开这片旷野前，在他们还没有回到青城派前，在那些风风雨雨还在另一个世界时，完成这件事，这很难用语言解释，所以她伸出了手，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怕他拒绝。
程聿把碧玉令接了过来放入怀中，然后手一挥，眼前的火堆立刻熄灭了，只留一束袅袅的青烟。
“走了。“程聿转身往远处的马匹走去。
廷雨眠看一眼一望无际的荒原，心里好像燃起了一簇火苗，很小很弱，却生生不息。
“找个时间，我帮你翻译心法。”廷雨眠追着程聿跑去。
“……嗯”
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轻松很多，至少程聿没再任由廷雨眠两边乱晃，相比之下，廷雨眠绝对有理由怀疑之前程聿是故意的，可惜她没有证据。
到了青城山外，两人下了马，程聿拉着廷雨眠的手，通过几个纵跃间来到了院子门口，廷雨眠觉得那种在半空跃起的感觉很神奇，而且这种武功也太实用了，于是望着程聿小声道：“你刚才用的是轻功吗？下次教我吧。”
程聿的回答和他本人一样酷，“看我心情。”
“……”
他们刚刚跨过院门，程聿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本来很不明显，但因为廷雨眠被他拉着，所以察觉了，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程聿说了句，“没事”然后带着她继续往里面走。
来到廷雨眠的房门口，程聿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俯身道：“回去把布拆下来，扔到你房间后面靠西的那扇窗子外面，伤口不要清洗，记得擦药，如果有人问，就说是夜里摔了一跤，不小心割伤的，明白吗？”
虽然知道他是怕被别人听见，廷雨眠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发烫，她微微低下头，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
“那我走了？”程聿问。
廷雨眠又点了一下，笼罩在她身前的阴影消失，廷雨眠抬眼，前面只留下了空荡的走廊，程聿已经不见了。
廷雨眠转身，关上了房门。
月光纵情倾洒，在门前的地上留下了一个雪白的斜方形。
静谧的走廊上，一道黑影匆匆闪过，速度之快，宛如惊弓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