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多事起头的四月,在一片风平浪静中的尾声中悄悄过去了。
山庄的人各忙各的事情,裴右洵一边帮父亲处理庄务,一边加紧寻找醉春风心法的下落。唐周被外派出去办事,裴右泞日日来找廷雨眠,恨不得吃住都在一起。至于廷雨眠,自从程聿下达“命令”之后,她就真的不再去找他,但她知道,程聿在查廷府的事情。
其实程聿暗中进行的事情不仅是查廷府,还有练碧玉令上的武功。
没错,程聿都看的懂。
碧玉令上的字虽然不是汉字,对于程聿来说却如汉字一样的熟悉,他根本就不需要廷雨眠给他做翻译。
淅淅沥沥的下了两日小雨,今天终于放晴,裴右泞想在自己的院子里摆一套竹制的桌椅,可惜,唐周不在,裴右洵又忙,没人能带她出门,反正闲来无事,裴右泞决定自己做一个。
廷雨眠来到院中,绕着花木幽深的小径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裴右泞,只见她站在亭子里,捋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石桌上铺满了宣纸,雪团在一旁的草丛里蹦跳游戏,几日不见,竟是胖了很多,越发的兔如其名。
“今天怎么了,兴致这么好?”
裴右泞抬眼望去,看见是廷雨眠,忙笑着招呼,“你来了,快看看我画的怎么样?”
廷雨眠凑上去,裴右泞便提起笔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些,画上依稀可以看出桌椅的样子,其间线条纵横交错,不少地方都标了小字,廷雨眠看得一头雾水,问道:“这画的是什么?”
裴右泞笑道:“图纸,我想做一套竹制的桌椅摆在院子里,等天气热了,咱们可以坐在花荫底下喝茶下棋。”
廷雨眠惊讶,“你还会这个?”
翠儿端了茶上来,也笑道:“廷姑娘不知道,别看咱们姑娘是小姐的身子,下了山去,可不比八仙楼的大师傅差呢!”
八仙楼是客京最大的木器行,许多达官贵人都在那里定制抬椅软轿,家具摆设。
裴右泞举着毛笔作势往翠儿鼻子上点,“哪儿都有你!”
翠儿抱着盘子躲在廷雨眠身后,嬉笑着吐了吐舌头。
廷雨眠惊奇道:“你从哪学来的好本事?”
右泞将笔往桌上一搁,“我足不出户的,能从哪学呢,是我娘教我的。”
“你娘?”
“嗯,我外公是个木匠,小时候我经常看我娘画这些,看多了便也会了一点,做的不好,打发时间罢了。”
没想到堂堂明月山庄的庄主夫人竟这般不流俗,廷雨眠来了兴致,“我来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你娘呢。”
裴右泞的神色有些寂寥,“我娘身体不好,生下我没多久就搬去了别院。”
廷雨眠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好像开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
右泞微笑,“怎么?同情我?”
廷雨眠摇头。
右泞道:“其实你不用同情我,我知道她心里是很关心我的。”
廷雨眠叹道:“我不是同情你,只是在想,我娘也关心我,为什么教我的不是画画这么风雅的事情,而是翻.墙和坐在门槛上吃点心。”
裴右泞“扑哧”笑了,廷雨眠道:“你娘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裴右泞点头,“她长得很漂亮,脾气也很好,小时候我常去静心苑看她,她喜欢种花,平时浇水施肥都是自己来。她还喜欢画图,能一天一宿不睡的去画一个椅子,再花几天的时间把它做出来,折腾的手上磨出茧了。开心的时候还会教我。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爹请来了很多大夫,用了许多名药,都没用,娘还是一天天的瘦下去,大夫每回来都是摇着头走的,只说要静养,整个山庄里,除了茶房和采买笔墨纸砚的人,其余的下人几乎都见不着她。不过每年我,大哥还有爹过生日的时候,娘都会亲手做一碗寿面叫人送来,所以我知道娘还是记挂我们的”,话是这么说,提到这个人,裴右的笑容中还是有些难掩的苦涩,“我没什么,就是有时候,想要她陪我。”
廷雨眠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与林绰相处的时间很短,可林绰是全心全意爱着她和廷岳山的。直到她辞世,廷雨眠都没有过分的遗失感,因为林绰平时给她的感觉就是,“无论我在哪里,你想我,我会知道,我会幸福”廷雨眠不知如何安慰裴右泞,因为她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手背忽然被一团温暖的柔软包覆,廷雨眠握着裴右泞的手,微笑,“你娘如果知道你这么想她,一定会觉得很幸福”,裴右泞握了握她的手,回之一笑。
廷雨眠带头振作了精神,“所以,这个桌椅要怎么弄?不如你也给我派点活吧。”
裴右泞歪着头,苦恼道:“可你什么也不会呀。”
廷雨眠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裴右泞笑着拉她,“别走别走!好姐姐,你让我想想,嗯……,有了!师叔院里的竹子长得好,你去挑点过来,我让翠儿陪你,等你回来,我这边差不多就能得了。”
翠儿见她两说话,早已悄悄退下,裴右泞对着院子唤了两声,没见答应,廷雨眠干脆就叫裴右泞指了个大概的方向,她自己一个人去宋钦处寻竹子。
宋钦在明月山庄位高权重,想不到的地方这么僻静。廷雨眠一路寻来,渐渐走到了一处林荫小道,狭窄的小路上铺满了鹅卵石,勉强只够两个很瘦的人擦肩同行,旁边的池塘莲叶田田,如今时气尚早,荷花还没有开放,花骨朵却粉嫩的可爱。
明明刚才那个下人就是往这里指的,为什么她走了这么久,连半片竹叶也没见到?廷雨眠决定拐过前面的路口望一眼,如果再不见竹林就回头,这里实在偏僻,她一个人走有点不踏实。
终于转过了那道弯,清风送爽,入眼一片墨绿,却不是竹林。
程聿身穿墨绿色交领长袍,看见是廷雨眠,刚要开口,廷雨眠已垂了眸,客客气气地叫他,“程师兄。”
程聿顿了顿,再开口,声音已恢复冷静,“去哪里?”程聿道。
“去找宋叔叔要些竹子”
“你走错了,师叔的院子在左边。”程聿指了一个方向。
廷雨眠看一眼,点点头,转身往刚刚错过的那个路口走去。
廷雨眠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耳边的脚步声由单一变成了重叠,而无论她走的快或慢,那重叠的频率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样持续了百来步,廷雨眠终于转身。
“你跟着我干什么?”说完自己耳朵先不争气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