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来府邸的前三日里,一直闹着要爹爹;后来约莫也知道见不着爹爹了,就缠着娘亲回家去。
小丫头泪眼汪汪地从侯佳音的膝盖抬起头,与老太太控诉道,“既然他不要见我,那我再也不要见他!”
“祖宗哎,怀瑾这两日是有事情在办,等他闲下来了自然来见你了。”裴老夫人一把拽住舒舒的小手,爱不释手地揉捏着手背上的几点肉涡,“你再等等行不行?”
舒舒来了脾气,硬气道,“不行!”
怎么哄都不见好。
“怎么的,敢情我一个老婆子都涎皮赖脸到这个份儿上都不能把你留住?!”
舒舒平日里都是被老夫人轻声细语捧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责骂,只一个劲儿的埋在侯佳音怀里“呜呜”地哭。
“舒舒不懂事,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教好。祖母还是别与舒舒置气,以免伤了祖孙情分。”
老太太也知道自己说重了话,也能理解小丫头千里迢迢过来寻父不成的委屈,可又拉不下那个脸面道歉。
“你先跟你娘亲回去。”老夫人一柱拐杖,噔噔由明珠扶下榻,“我亲自去找他说,这样便好了罢?”
老太太是真被闹得心浮气躁,颤颤巍巍又风风火火地直往裴韫院里去。
正巧碰上他戴月而归,老太太心中愤愤,开口刺道,“你倒也不必这样遮遮掩掩,你躲她她还躲着你呢。你就是整日在府里瞎转悠,就是根头发也不会看见!”
裴韫充耳未闻,只掸袖与老太太问好,“祖母。”
“估计你也不会出门了,我就让人把舒舒带过来。”老夫人在另一椅上坐下,说道,“舒舒会背好些诗了。”
“我……”
“你若再不见她,她明儿个就走了。莺莺的脾性你是清楚的,那个小丫头也分毫不差的随了去,恐怕要恼你许久。”
“就这么说定了。”老太太不由分说地止住裴韫的犹豫,“趁人未歇下就赶紧抱过来,不然舒舒会闹觉。”
裴老夫人匆匆走了两步,忽就想起一事,“想必你也见过温凝了,你若是觉得不错我就纳她进来?”
清朗的月色是造物主最豪迈挥洒的一笔。即便是在淡淡暗色的晕染下,老夫人仍旧能捕捉到他四处闪避的视线。
“孙儿听祖母的。”
老太太讥诮掀唇,“还要不要祖母再把风声放给嘴碎的婢子们听,好叫她也知道这个消息?”
裴韫终抬目望来。
草木声喑哑,仿佛是几百号人在交头接耳的窃窃言语,哪些微微晃动的虚幻影子渐渐嚣张,从脚踝处攀至可怖的面容。
被灼伤的半张不堪的面容。
……
当明珠来寻侯佳音的时候,侯佳音正巧在给舒舒喂饭。
明珠伫立在门边,看着舒舒一边打瞌睡,一边咽下一勺切得细碎的青菜,“小娘子。”
侯佳音抽空望了她一眼,“有事罢?”
“祖母说带小小姐过去一趟,郎君忙完了事务,得了空闲。”
侯佳音怔怔看了明珠一眼,随即旋身凑到舒舒耳边,“听到没有,爹爹要见舒舒啦。”
小丫头原本是迷迷糊糊的,打着卷边儿的长睫在余下的半张面颊上覆盖一层参差不齐的倒影,霎时间失去了踪迹。
舒舒快活着眨巴双眸,“爹爹?!”
侯佳音笑着应和,“是的呀。”
是舒舒心心念念的爹爹。
舒舒便有些难耐,更吃不下晚膳了,只央着侯佳音快些把她带过去。
侯佳音牵住舒舒的小手,叨叨叮嘱道,“最近不是和先生学了宋词吗,记得背给你爹爹听;若是旁边有纸笔,不妨把学得字写给他看。”
侯佳音好骄傲好骄傲。
她从小不爱念书写字,因此没少挨打挨骂;她的字又是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就是写上一封信也要耗时许久。
但是她的女儿其实可以那么厉害。诵诗赋曲可以信手拈来,写得行楷又端庄小巧。
她想让裴韫知道,也要裴韫骄傲。
那是他们的女儿。
侯佳音跨出门槛,却看到明珠一脸难色,一时里便收敛了面上笑容,“你可有旁事要说?”
明珠支支吾吾,脖颈连着腮帮都涨得通红一片,“老太太说……就、就要小小姐过去便可……”
“噢……这是自然的。”侯佳音笑了笑,“我原先也没打算跟过去的,只不过是想把舒舒送到外边。”
裴韫有多少不待见自己,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更何况,他与高温凝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当然知道避嫌。
侯佳音缓缓松开手,对舒舒道,“就让明珠姐姐带你去吧。”
“娘亲不去见爹爹吗?”
“娘亲有旁的事情要忙,舒舒先过去罢。”
……
等到很晚很晚的时候,舒舒也还没有回来,侯佳音差人过去问,才知道她是在裴韫那里歇下了。
侯佳音也没说什么,把房里最后燃着的一缕烛灯吹灭。
第二日清早的时候,舒舒又没有回来,是庆俞过来通传,小小姐被郎君带出去玩耍了。
侯佳音便继续等。
她从前的生活都是绕着舒舒打转的,教舒舒女工、唱曲儿,也督促舒舒念书写字,一时间闲暇下来却不知要做什么。
终于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远处有个小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嘴里边还哼哼唧唧地拉着小调子。
舒舒远远就看见了窗下一簇簇寡淡的雏菊,一朵朵小花里徐徐绽着娘亲温和平静的面容。
“娘亲!”
侯佳音把舒舒揽到怀里,“见到爹爹了,开心了罢?”
舒舒点点头,“爹爹带我去给小马买杏叶和胸带了,还给我买了头花。”
侯佳音伸手结果舒舒手里攥住的毛绒绒、悬坠着玉珠子的饰器,又赞道,“你爹爹挑选得很好看。”
“爹爹是个笨蛋,不会挑。”舒舒皱皱鼻子,“这个是温凝姐姐给我挑的。”
“你们是和高温凝一起去的?”
舒舒没吭声,飞快地抬起眼皮子扫视一眼侯佳音。
侯佳音把头花别到舒舒乌泱泱的发髻,“我未曾生气。”
舒舒这才点头,“爹爹给温凝姐姐也买了漂亮簪子——但是这是谢礼。是爹爹膝盖受伤不好走路,的亏了温凝姐姐照拂的谢礼。”
“知道了。”侯佳音的手从舒舒的发间移开,“时候不早了,该去净手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