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学会的作画?”
侯佳音哑然无言,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目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宣纸。热流窜涌上她的身躯,叫她不觉之间淌出淋漓冷汗。
裴韫蹙眉拉过她含吞着绵密汗液的掌心,低声询问道,“出了何事?”
侯佳音的身子恍如遭受雷电霹打,僵直着抽搐着,“你我在书肆相遇,为何从不见你在我面前提起?”
“我如何不提及。”裴韫把她的身子揽过,一下下轻轻抚触着她乌压压的青丝,沉叹道,“祖母寿辰那日你足腕受伤,我背你回去路上便与你说起过,你也不曾予我应答。后见你对我百般厌恶,实在无大兴致提及从前。”
“我怎就不记得——”
侯佳音慢慢止住嗓音,脑海里不由得回忆起那个凉夜的情状。
那夜她实在困顿,便依着他的背脊睡着了。好似隐约中听他开了口,好像是……
‘书肆那日你是不是一时兴起?’
“书肆那日你是不是一时兴起?”
遥遥的记忆与面前男子的声线重叠,震得胸腔猛烈跳动。
“你……”
裴韫见她神色哀愁凄慌的模样,心中不禁一软,“过去的便都过去了,你何故又执着不放。”
“不一样,那不一样的……”
侯佳音只觉得头上顶着几十斤重量的玄铁,顶着她的头皮生疼。就连大脑的思考能力也堕懒下来,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如若梦境为假,那她半点作画经验也无的人如何泼墨成画?如若梦境为真,那么现处状况是否虚幻……就连他也是假的?
或许她现在已是阴间一厉鬼,在阴曹地府里面臆想出了他的模样。
侯佳音头痛欲裂。
她努力地扬起面孔,欲图得到他的的亲昵安慰,“你亲亲我……亲亲我好不好?”
裴韫冰凉的唇辗转落在她惨兮兮的红润润的面颊上。经过了凝蹙的黛眉,抚递微微颤动的长睫,最后方落在柔软樱唇。
唇齿拉扯间他吐出一句,“这里?”
怀中的娇女哭得可怜,“去卧、卧房。”
裴韫的锁骨下处有一枚铜钱大小的疤痕,映在光洁完好的身躯上显得极其碍眼。
侯佳音抹去上边浸出的细汗,伸手轻轻挠着上边粗糙褶皱的死皮,“你从前当兵的时候受伤弄的?”
“痒。”裴韫笑着啜去她鬓边的水光涟涟,否定道,“不是。”
“那怎么受伤的。”
他却无兴致应答了,伸过大手遮住她晶亮好奇的眼儿,“睡觉了。”
侯佳音扒开他的手,气鼓鼓地瞪着他,“你说给我听,我不和别人说。”
“日子过去太久,忘记了。”
“算了……你若是不想和我说也无大关系。”
裴韫笑道,“我母亲弄的。”
侯佳音哑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开口了,“我在府邸里从未听过她的事情……对不起。”
裴韫把莺莺揽得紧,“父亲死后她便得了疯病,长时医治不好。一日在后院里听说剜血脉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可起死回生,她便预备取我血肉。”
“然后呢?”
“剜肉到一半时被丫鬟发现拦下来了。”
“你痛不痛。”
“起初疼痛难当,可后来习惯了。她后来怪我不孝,整日挥鞭笞打。”
“你……不恨她吗?”
“为心魔所控也非她所意。只是时而怨恨苍天待我薄情……”裴韫捏捏莺莺面团子似的脸颊,“不过后来觉得它待我也甚是不错。”
侯佳音呆呆支起眼皮子,“为何?”
因为苍天赠予他一只莺莺呐。
裴韫忽略了侯佳音的注视,提起被角环抱她,“睡觉了。”
……
寒雪簌簌落了一夜,沉重打压着老树的枝干,吱吱嘎嘎叫得难听。
绿俏已经在男女主人的卧房外边来回绕了几圈了,却始终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动静。犹豫再三,她还是在外边道了一句,“小娘子,您可要用午膳?”
不见侯佳音的糯糯软调,反倒是裴韫略沙哑的嗓音,“传。”
房内香露浓烈,在重重叠叠的窗幔里逸散飘出。地面东一处西一处地散乱的衣裳裙裤,走路还需小心避让着。
床畔边的莺制铜铃叮当作响。眼见着帘幔一掀儿,里边的男主人衣裳穿着齐整,赤脚捧着着了中衣的侯佳音起来了。
——确切得来说,侯佳音还没起。她还是横七竖八地大喇喇躺在裴韫的膝上安睡,甚至露出了遍布暧昧红痕的纤腰。
四五个丫鬟鱼贯而入,端上铜盆脸帕,取了香脂凝露,陆陆续续又在桌上摆满膳食,赶着食物凉前催促道,“郎君,可要布筷?”
裴韫颔首,低头与莺莺说话,“起床了。”
侯佳音还是半眯惺忪睡眼,长哼一声道,“你要与我说些好听的,我才会起。”
他冥思苦想,方琢磨出一句长话,“今日莺莺甚美。”
“没了?”
“我甚怜之爱之,禁不住地想……”
“想如何?”
隔一道珠帘,外头个个丫鬟无一不是竖起耳朵细听。却见珠帘被使了蛮力拉开,激荡起清越的叮当阵阵,露出一张通红羞愤的桃面。
侯佳音大清早就来了脾气,坐在位上吭哧哧。又觉得心里不顺意了,又当着一众人的面朝里骂,“你不要脸!”
裴韫正于腰腹系着白脂玉带探身出来。一派坦坦荡荡的君子之风,哪里有半点不要脸的样子。
侯佳音转过身背对了他,吨吨吨地饮下一大樽羊奶。
“今日有无出行计划?”
半晌,不得回应。
裴韫复切切与她询问,“一道观雪去?”
侯佳音有点心动,睇眼乜向裴韫,“去哪里看?”
裴韫本想带她去京都处的高阁地儿赏雪,然又念及昨夜折腾她半宿,身子难免不方便。
“院里?”
“院里!”侯佳音愤懑道,“我在你眼里便是这样容易敷衍的,院落里边儿随便逛逛就可一笔带过了?”
裴韫拧眉,“你前几日落水坠井发热了足足五日,自己如何身娇体弱还不清楚?”
侯佳音的眼睛里含着泪花,极委屈地舀着瓷碗里的元宵往嘴里递送,“随你。”
她默不作声地用了早膳,兀自去小角落里穿上一双狐皮雪地靴。又嫌天过冷了,在绿俏的帮衬下裹上一圈厚重的围脖,单露双滚滚圆圆的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