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佳音蹙眉,含含糊糊地,“我不要起!”
绿俏哄着,“小娘子前些日子还做了只纸鸢呢,若天晚了可玩不了了。”
“……”
见她不为所动地昏睡,绿俏撩开帷裳,用求救的目光望向裴韫。
马车内潜入几道明朗的光束,倏尔又恢复先前的昏黑。
她的发髻已然散乱,发饰也被绿俏取下,如云雾般披散在针织软榻上。裴韫的目光划过她蝴蝶般微憩的长睫,如海棠般红润的双唇,还有红扑扑的面颊与凌乱的绫罗。
许是车内闷热,她的腮边出了些许香汗,少许发丝缠缠绕绕着贴在白净的面庞。
“侯佳音。”他的嗓音是与书肆那日那样的低哑。
见她不为所动,裴韫伸手抬抬她的下巴,“莺莺。”
睡得可真沉呐。
裴韫对着绿俏道,“出去。”
“啊?”
绿俏见他已是不虞,半是忧虑半是担心地下了马车。
三郎君这样疼小娘子,应当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见绿俏下车,裴韫俯身将侯佳音搂住。
温软的身躯顷刻填满了他空虚的怀抱。
然下一秒——
裴韫毫不犹豫地撒了手。
“啊——!”
侯佳音的身子跌落在柔软的榻上,算不上疼,只是下坠时的惊恐让她猛地睁开了眼。
裴韫眼底闪烁着笑意,看着她回过神后瞪得滚圆的眼和微张的唇。
“……绿俏!”侯小娘子自知斗不过他,朝着外头搬救兵,“你进来!”
语罢又用一双水雾雾的眼凶狠地盯着裴韫,“你给我出去!”
像只小老虎。
还是一只骂骂咧咧的小老虎。
裴韫知道自己若是再站着,面前的小娇莺恐要被气哭了,于是难得顺从地下了车。
车厢内好一阵没什么动静,只有那对主仆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不用猜,想必又是在骂他。
片刻后,流苏车帘抬起,侯佳音又攥着着一只蝴蝶形状的纸鸢神气活现地下了马车。
这里是漫山遍野的嫩绿,头顶是广蔚无尽的苍穹。这里不似京都的繁华,也不似郊外的荒冷,却不乏旁人游玩踏青。
穿透过稀稀朗朗的树叉,可见不远处的天空亦有几只做工漂亮的纸鸢。
骨架上糊纸的图案是自己画的,不堪入目的丑,侯佳音突然不好意思把它放上天空。
绿俏忽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
她大惊,“我才不要!”
但是别人的那样好看,自己的那么丑……
侯佳音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似的,磨磨蹭蹭地朝裴韫这边走来,“……喂。”
“何事?”
“听说你擅书画……”
她的企图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裴韫笑道,“莺莺可是在求我?”
侯佳音生气,抬脚就走。身边的男人伸手拽她,她未有防备,一下子跌到他怀中。
她的双颊燥红,“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动脚!”
裴韫让庆俞去取竹条。
“你要什么图案?”
侯佳音撑着下巴正思考着,就见他手指翻飞,将竹条折出了个大致雏形。
“……你可不可以尊重我!”她娇声喝道,“既然没打算听我的,还问我干什么?!”
“好玩。”
“……”无语。
裴韫蘸了水墨,提笔在轻薄的灯花纸轻描勾勒。不过多时,他便绘了只栩栩如生的黄莺来。
侯佳音心里喜欢得紧,怕裴韫像是要反悔一样从他手中夺过纸鸢。
裴韫有意逗她,“这是什么?”
侯佳音绷着一张小脸,“不知道!”
“这是一只莺莺。”
侯佳音不愿搭理他了。
每次跟他打嘴仗没一次赢过。
“绿俏,咱们走!”
“郎君,奴才不明白。”见她离开,庆俞小声说道,“侯小娘子纵然貌美,可您看中的不应当是女子的才气与修养吗?怎仅是昨夜一面,你就喜欢上她了?”
裴韫的目光落向在草地上撒着欢儿跑的侯佳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庆俞越说越来劲儿了,“奴才只是替郎君不值。郎君待她那样好,她却视之不见。若说像侯小娘子一样性子的女子,六公主也是,她为了郎君……”
“够了。”裴韫拧眉,面色也阴沉下来,“六公主如何,与我并无瓜葛。且作为奴才,不当枉议主子是非。”
庆俞深受裴韫器重,这还是头一次被这般严厉地训斥,喏喏应下,“是。”
沉默间他听到裴韫沉沉一叹。
“庆俞,她与旁人不一样。不论她待我如何,你应当像服侍我那般服侍用心于她。”
单单的书肆一面,连裴韫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动了情。
甚至知道她已嫁娶后连夜回京,知道她死后又奔波去了金陵,只为去看看她长大的地方。
身处高位,他权谋算尽、策无遗算,若是被世人知晓,前世酒醉后将那明月臆想为莺莺,误入秦淮水,恐是要被笑掉大牙。
沉思间听得身侧庆俞的惊呼,抬眼看去,原是侯家小娘子的莺儿刚飞上天,又急急地坠落。
侯佳音都要怀疑是不是裴韫在上面做了什么手脚。
反正再怎么样,也都是不能承认自己的技术有问题的。
不远处有一对男女相依偎着拴着一只燕形风筝。也不知那郎君对身畔女子说了些什么,她便吃吃地发出一阵笑声。
真腻歪!
侯佳音别开了眼。
旁的纸鸢都是在天空上高高地悬挂着,只有自己的那么不争气。
“小娘子,起风啦!”绿俏忙道。
侯佳音应了一声,急冲冲地开始卖力奔跑。
她全神贯注地留意着被拖拽的纸鸢,并未注意身后来了一人。
“哎!”
她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裴韫。
这人的明明是个文官,怎么胸膛那么硬邦邦的。
侯佳音的肩膀被他撞得生疼。
眼见着她要倒下,裴韫眼疾手快地搭到她的腰上,“还好罢?”
侯佳音有片刻的晃神。
那日书肆里也有一双滚烫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腰肢上,然而不过片刻就放开了。
然今日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