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斯的这一棍是不偏不倚正中了胡里安的鼻子。
登时胡里安眼前一黑，鼻子一酸，整个脸都麻了，一阵阵的痛楚和嘴上淌过的暖流让胡里安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轻狂是有多愚蠢，他疯狂地挣扎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
倒不是说受了这点小伤真的把他给打怕了，而是这根棍子本身有着极大的蹊跷。
按理来说，不算上胡里安本身蕴含的魔法能量防护，就是加护在身上的那些防御性法阵，此刻不应该一个都没有反应。
半精灵感受了一下，这些法阵明明运行良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起作用。
安吉斯根本没打算让胡里安缓过来，又是抡圆了一圈再次照着胡里安的脑门砸了过去。
又是沉重的一下！
半精灵的脸颊瞬间就鼓了起来，泛出了一片淤青，还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紧接着又是一下。
半精灵口里吐出的鲜血中还有半截牙齿。
胡里安彻底被打蒙了，此刻强烈的眩晕感让他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挣扎了。
半精灵若是此刻还有气力，便能发现波丘利已然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而且老人衰老的速度并没有停止，整个人看上去形容枯槁，已然半跪倒在了地上，只不过他手里还是死死地攥着锁链的另一头，不肯放松。至于莉娅，早就重新从老人的身体中析出，此刻昏死在了一旁。
安吉斯到底不是一个战士，不过是挥了三棍，挥的不准不说，他挥棒的那只手就疼得不行，别看胡里安被打得七荤八素，安吉斯握持短棍的虎口已经迸裂得血肉模糊了。
他喘着粗气，只恨自己手里的是一根短棍而不是一把刀。
看着莱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布莱亚克也是生死不明。三人亲如兄弟，交情这么久，安吉斯怎么会心里没点触动？
他恨不得将面前这个才见面不到十分钟的半精灵乱棍打死，可他现在连再次挥棍的力气也没有了。
少年的双手发抖，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渐渐渗进了这根灰色的金属短棍上的魔法印记中，密密麻麻的印记被一个个地连接在了一起。
这边稍微恢复了些的胡里安看得真切，心下想起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法印——破魔印。
这种魔法印记并非如它的名字一般，可以破除魔法，正相反，它能做的是融入任何魔法元素。这意味着刻有破魔印的器物可以毫无滞涩地穿过任何魔法元素，乍一听好像这个印记应该是魔法使克星，但事实上破魔印的限制非常之多，如果要罗列下来，可能一张通用书信纸都不够写。
就拿最简单的两点来说：
第一，破魔印对于印刻器物的大小，器物本身的质量、密度都有极高的要求。
这导致了任何不规则、非一体性的物体都无法承载破魔印，这直接就排除了掺杂着不同金属的冷兵器，但任何一个工匠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用单一金属就能制造的上好兵器。
第二，破魔印属于三阶魔法印记，归类于特殊魔法印记。
它的纹路并非都在一个平面上，而是有纵深的，这意味着这个印记需要印刻到物体的内部，而这直接就排除了大部分以防御性为重的护甲，因为这意味着护甲的内部会因破魔印而镂空，反而不结实了，本末倒置。而且，将能够穿透魔法元素的法印纹在自己的护甲上，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至于一些细小的物件，例如箭头之类，则会因为体积太小无法承载庞大的纹路，而即使是有大师能够在上面刻下一个破魔印，那还不如在上面刻上其他同属性的几个相辅相成的法印，效果还更好。
所以安吉斯在重重妥协下，已经做到了破魔印所能承载的武器的极致。
可这件武器依然是鸡肋，面对战巫，强如弗莱西亚、萨伊娜这样的，连刀剑都无法伤害到他们，更别说是短棍了；面对其他巫师，他们基本上都是远距离打击的好手，持棍者还没近身，就被法术轰炸的灰飞烟灭了。
能遇到今天这样的奇效，还是因为有波丘利这个传奇巫师在一旁限制着胡里安的行动。
实际上若是真放到战场上，让稀有的巫师来限制敌军，然后让一大帮普通士兵用短棍上去砸？这恐怕是天大的笑话了！有这么大的力气，多攒十几个火球就解决了。
闲话之此，胡里安已经完全恢复了，虽然脸上伤口依然在，但根本就不伤及筋骨。他虚着眼看着安吉斯，安吉斯也察觉到了危险，转身就跑。
只见胡里安周身血芒闪烁，一道道战纹如同点燃的烽火一般接连亮起。
还没等安吉斯跑开几步，胡里安脚一条腿缓缓抬起。
“不要！”
波丘利目呲欲裂，猛地拉动锁链，可胡里安却纹丝不动。
他猛一踏地，轰然间半精灵脚下的大地一阵翻涌，将一股巨力自安吉斯的双脚灌注进了他的身体，刺骨的疼痛如同疯狂蔓延的荆棘在安吉斯的身体中肆意。
少年七窍溢血，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便软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只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便没了气息。
刚才还鲜活的生命，此刻却成为了一具尚有温度的尸体。
波丘利一声怒吼，想要缩紧自己手中的锁链，勒死这个杀害了自己学生的恶魔。
但老人远远低估了胡里安的力量，半精灵摧枯拉朽间轻而易举地挣开了锁链，在一阵牙酸的吱呀声中，机关手套上无数细小的齿轮崩裂弹出，只是片刻间就报废了。
而原本那条神出鬼没，颇有灵性的锁链也在虚空中显现出了真实的形体，如同是一条死蛇一般，哗啦啦地倾泻在了地上。
胡里安看都没看一眼波丘利，只是沉默地踏过了锁链，弯腰捡起了那根沾着少年鲜血的短棍：
“老师，看在十多年的情分上，我让你再多活几天。”半精灵看向不远处一大队乌泱泱涌来的骑兵、护卫，又看向了皇宫中央那座恢弘的宫殿：“不过，也没有几天了。”
说完，半精灵一招手，一道血色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瞬间就笼罩了位于另一个战场上的大蛇。而半精灵若入无人之境，几个闪烁间也来到了光柱边，他这才回头看了眼那个远处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苍老了几十岁的可怜老头，低声念叨了句什么，转而迈入了光柱。
下一刻，光柱急速收缩，连同巨蛇、半精灵在内的一切都一起消失了。若非是伤者还在哀嚎，方才那短短十几分钟的内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一场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梦魇。
大皇子波特莱姆率领的卫队这才赶到，见到现场一片狼藉，却不见罪魁祸首，而一眼就能看到跪倒着的波丘利，但他仍是镇定自若，对着身边的副官道：
“先去查看伤者伤势，安排治疗人员，优先波丘利大学士周围的那几位！询问每一个在场的人，别忘了对现场战斗痕迹使用侦查魔法！对于敌人分析的报告和伤亡名单，我要明天早上就放在我的桌上！快！”
指令很快就得到了完美地执行。
只不过大家都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一个人——
那位狼狈不堪依然跪着的老人。
……
直到东边的天光扫开了压在米德里拉上空的沉沉夜幕。
波丘利才动了一下，他脸上沟壑纵深的皱纹间还有着尚未拭去的泪痕。
莉娅早些时候也苏醒了过来，一直趴在老人的身边，见到老人的动静，她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过老人的脸庞。
老人颤抖着抚上了莉娅光滑不再的皮毛，继而紧紧地抱住了她。
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离开他一直看着的那个方向。
那里有着还未清理掉的血迹。
都属于他的学生。
布莱亚克。
安吉斯。
莱特。
还有……
胡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