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自荐都是人才谋求出路的重要方式之一。秦围邯郸时，毛遂自荐为说客，随平原君使楚；李白羁旅荆州，投书于韩朝宗，以求仕进；木下藤吉郎请命筑城墨俣，交好强盗蜂须贺小六，利用长良川河流运输建材，传出“墨俣一夜城”的佳话。
春夏之交，筑坂的乡野武士天海仁治，集津田源次郎的妻弟、猿飞佐助的好友、火之寺鉴明禅师的弟子等多个身份于一身，自称仰慕我武藤彰成的赫赫威名，特意去我的改革试点村拜会我，请求在我手下出仕。
“赫赫威名”？我联想到自己传遍天下的“姬若子”称号，不由得苦笑连连。
时间已经来到了四月底，我将农业试验田的事务暂且交给迦南和柱间，和天海进了嵯峨城下町内，找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居酒屋。
门口有新刻的手里剑花纹，表明这里确实是忍者们选定的接头地址。于是我们随意点了些菜，面对面坐下。
天海仁治长相柔和，眉弯、眼形、嘴唇都圆润流畅，两侧脸颊各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使人难以注意到他的棱角其实很坚硬。他一举一动神态内敛克制，整个人如同一块珠山韫玉。
我发现天海有一种将自身气质与环境完美融合的奇妙能力，可以和谐地与吆五喝六的酒徒、脏兮兮的旧木桌、潦草的告示牌共处于同一画面中。
他误解了我的表情，倾身低声问我：“殿下在考虑在下之前献上的计策吗？您有何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我干脆顺水推舟，蘸取杯中清水在桌上写写画画：“首策是‘发展领内’，要重农，但不能抑商？”
“是，”天海说，“殿下于农事方面卓有天赋，在下远不能及，就不献丑了。而关于商贸之利，在下周游列国数年，略有心得。”
“请讲。”
“殿下可知堺町？”
“当然。”
“堺町靠近京城，工商业发达，雷之国、火之国、铁之国、涡之国四国商人集中于此，又是临海港口，每日吞吐货物量何止巨万，滋养出无数富商大贾，一次性便能交纳给建御雷修理大夫三万贯矢钱。”
我看着慢慢干透消失的“商”字：“你想让我去分一杯羹？”
天海眼中闪过赞许：“确实如此。”
他见我的目光越来越沉，急忙找补：“但切不可发兵来硬的啊殿下！”
“我知道我知道，”我见他这幅样子有点忍不住笑意，“我没想和建御雷家靠打仗争堺町的归属权，那样堺町的生意会大受影响的。它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我们得用食饵把它引过来。”
天海仁治松了口气，将酒水咽下润了润嗓子：“火之国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殿下何不驱使商旅通货积财，常设市集，将关卡收于官府，疏通商道，制止强盗山贼骚扰作乱。这样可以从关税中获取钱财之利，从往来货物中获取物美价廉的铠甲、枪.炮、矿石等必需品，不但比自造省时省力，还能藏富于民，德兴财昌，使人各得其所，感念您的恩德。”
果然是“仁治”之法！
我受他启发，思路变得顺畅：“利用堺町推动我领内的各种物资在国际市场上流通，扩大交换发展商品经济，通过活跃的市场使百姓将劳动成果换成可以积蓄的钱财，有了余钱才能刺激消费，再减税降费鼓励他们继续投入生产……”
天海仁治一双圆眼先是瞪大，而后弯成月牙，展颜道：“殿下英明。”
不就是呵护资本主义幼芽么，隐形之手调节经济，哪里英明。
我不能把下属们的客气话太当真，他们只是看我年龄小、见识少，一开始便没对我有多高的期待，所以我的一些言行才能让他们感到惊讶。若我此刻年富力强且已经亲政，大概天海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考虑我的建议是否可行上，而不是急着夸赞我。
他在桌前低头行礼看起来太奇怪了，好像要把脸埋进菜碟里一样。我戳着他的额头把他戳回座位上：“第二策是练兵？”
“是。但与训练农兵不同，需要殿下您利用好手上最大的利器，一是忍者、二是铁炮众、三是公学子弟。”
按我个人理解，征发农兵的思路基本是抛弃质量、多多益善，以人海战术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反方向思考的话——“培养高素质的军官队伍？”
“正是，”天海的梨涡越旋越深，“您由于某些原因缺乏人手，那么剩下的这些人或在战斗能力上、或在军事素养上，要有能以一当十的水准。”
他压下眉头：“最重要的是，要保证他们对您忠诚。”
我垂眼思考了一下，抬手将水迹抹净：“第三策是交结富商名僧，对吧。”
“是，您需要借用他们的人脉，近说可以笼络臣属，远说可以联络京中公卿……”他越说声音越低。
我明白，上官身边有人才好办事儿嘛，虽然时值战国乱世，连当今圣上都毫无存在感，但京都那些穷得叮当响的老爷们依然有利用价值。
我们没有继续谈论，少年的清澈嗓音隔着一层木墙传来：“小哥，给我来一串三色丸子、一碗红豆汤！”
听到熟悉的声线，我们对视一眼，结账掀帘出门。隔壁和菓子屋门口，黑发蓝衣的小忍者凑在一对母子身边，一手拿团子串，一手拿拨浪鼓，笑着逗弄那个孩子。
注意到我们的目光，年轻妇人抱起孩子行礼欲走，准备给我们腾出位置。我把泉奈还没动的红豆汤塞到孩子手里，对小忍者使了个眼色。
“这、这怎么好意思……”妇人抱着孩子，孩子又端着汤，她一时没法作出反应。
“送给你，不用谢！”泉奈对她们挥挥手，转身附到我耳边：“米屋老板半刻钟之前派人向码头送了封信，随后向账房嘱咐了几句便出了门，不知具体去向。奈良鹿次和山中霜叶在追信，哥哥和虎丸在跟米屋老板。”
我快速判断：“先去找奈良和山中汇合。”有确定目的地，不会与自己人错开以致于浪费时间。
我们穿过一条条狭窄的街巷，避开聚集在町屋屋檐下的人群，泉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能找到我意想不到的路径，从太阳的位置来看，他在无数次改道后依然未偏离方向。
快到最后一排长屋时，他突然停住脚步，伸手拉住我的衣袖，闪进一条死胡同。
地面有一滩气味刺鼻的固液混合体，一路延伸到墙壁上，构成了第一道关卡；杂乱堆积的木桶和柳条箱留出狭小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是第二道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