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过后，俞向青到外面跑了几个以前关系好点的朋友家，没一个人愿意借他钱。还款期限早就到了，高佬不知道忙什么还没来催他。
他老娘去世前遗言交待得清清楚楚的，那里面带着恨吧。他混了半辈子，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在街市看人下棋时，听到些小道消息，说器官卖得很贵。他寻思着自己有两个肾，卖掉一个也不影响吧。
于是又辗转托人去问，得到的消息是人家有钱人只愿意买年轻人的器官，年纪大的不要。
在外徘徊几日，俞向青也没了辙，打算回去跟女儿承认错误，并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
至于还不上钱，高佬拿他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雨下了好几天才停，太阳没出来，晒坝还湿着。突然无事可做，俞长家也犯愁，田里就剩她家水稻没收，周围别人家已经开始焚烧稻杆了。
脚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有些扎得太深的刺挑不出来，只能等溃脓才好挤出来。
而俞向青终于出现了。
“奶奶打电话叫我不要回去，第二天便出了意外，那时你在哪？”俞长家并没有让他进屋，而是在门口质问。
“老娘摔倒前两天我来过，后来......我去求人借钱。”俞向青站在石子路间，清瘦而微弯了腰。
门后墙角是农具堆放的地方，俞长家离得很近。
紧接着有铁器撞击的声音，那些铁锹、锄头、扁担一个接一个在俞向青脚边倒下，轻一点的镰刀直接飞到他头上，划开皮肤随着鲜血一起落下。
俞向青无动于衷，没有像几年前那般仓惶逃窜，随女儿如何。
之前不想在奶奶灵前吵嚷，此刻却压不住胸中恨意翻滚，俞长家扔完了所有能扔的东西，狰狞着面目声嘶力竭，“俞向青！俞长荣！俞长家！这些名字，你懂爷爷的期许吗？啊！”
“爷爷死后，家散了，妈妈走了，哥哥也不认我们，如今奶奶也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早该死了就好了！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你而起，你怎么有脸活着！啊！”
嘶吼到最后，她嚎啕大哭起来，决绝又委屈。
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看这情形停了脚步不好上前。俞长家的哭声太凄洌悲凉，听得她胸口也闷堵起来。
经过俞向青身旁时，被他满脸血惊了一惊。老板娘快步走到俞长家跟前，拍着她急遽抽动的肩膀，心酸地安抚着，“臭丫头，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了啊！没事......”
老板娘的声音浑厚，像男人的嗓子，安慰的话一点也不温柔。却让俞长家慢慢收住哭声，趴在她圆润的肩膀上低低啜泣。
冷静下来后，俞长家冷漠的目光从俞向青糊满血的脸上，再远望向空旷的地方，“你下半辈子就活在愧疚当中吧，走！走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那些保证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俞向青脸色黯然，转身时又看了眼女儿，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
什么恨，俞长家都不在乎了，恨有什么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个信念支撑着她不被击垮。
是朋友的朋友认识石六姑，又转而找到老板娘，她今天是给俞长家送工资的。
俞长家道过谢，去肖嫂子家把请人工的钱给她，让她帮忙做主，只需要把稻子收回来就行，其他的事不用管。
自己则回家收拾好行李后，拿了尖刀，硬生生地划破脚上的伤口，把脓血挤压出去，再洒上消炎药做的药粉，用纱布裹起来。
趁着下午有上街的三轮车，拿上行李，脚一跛一跛地走去村头。
而高佬好像未卜先知，俞长家刚一出现，三轮车车主就被赶下车。意思很明显，他要拦下这辆车，不让她到外面去。
高佬仍站在上次那条小路上，视线相撞，俞长家想了想，走两步跳一步地过去。
而那个人不动声音地上前几步，她干脆停下不便的动作，看到他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然后甘愿再往前跨步。
“你相信报应吗？”她语气很淡，就跟问吃饭了没一样随意。
高佬无谓一笑，“相信！”
俞长家眸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勾起浅浅的笑容，相信却不怕是吗？
报应或许会迟，但它总会来的。虽然总在绝望之后，虽然这报应已经不重要了。
“你缓我几天，我到外面一趟。”
高佬老相的脸显得玩味，“你当我傻？”
俞长家却是笑，“就算把俞向青剁了，他也没钱还你！我或许还能凑到钱，再不济人也可以抵债。”
反问他，“你说哪个值？”
他赞同地吐出一个字，“你！”
他又警告道：“虽然我知道你不在意俞向青的生死，也别想着逃，不然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俞长家神色无波无澜，“我还会回来，想看你的下场，看你能得意多久！”还想威胁她，她这十几年就没过过安生日子，如今只剩她一个人，有什么可惧！
高佬显得不在意，微颔首，往那边挥了挥手。
那边人立马让出驾驶位。
俞长家又一拐一拐地上了三轮车，大弯村在身后一晃而过，回来的时候怕又是另一番处境了。
——
数日来任世承一踏进毒乐，就窝在办公室里，抱着手机片刻不离，外面不管怎么忙碌他都无心去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时间好漫长。俞长家还没有任何消息，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每日只敢拨一个电话，还怕打扰到她，忍着连信息都不敢发。
听石六姑说她相依为命的亲人去世了，不知道这倔丫头该如何伤心，他多想去抱抱她安慰她。
晚上七点，阿玲又是招呼常客又是给安排发型师，忙得脚不沾地。她刚能喝一口水，听得有人喊，扭头看到叶兰。
和老板关系不错的顾客兼普通朋友，她是这样定义的。
“阿玲，任老板在吗？”
“哦，在里面呢。”
叶兰指指手上拿的一篮水果，脸上难得地透了丝难为情，“是任老板的妈妈托我顺路带过来的。”
自从跟丁雅互留了联络方式后，她经常请自己喝下午茶，长辈的邀请也不便推脱，不过她很好相处，总是说些任世承小时候的趣事。
叶兰听得也是笑声连连，一来二往就熟悉了，加上她回家要经过毒乐，就顺理成章地帮忙带了几次东西。
阿玲处理这些事有自己的一套，也仗着足够了解老板，“叶小姐，您先打个电话给老板吧，里面的办公室一般我们员工也进不去。”
叶兰并没有觉得面子难看，表示理解地拨了任世承的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只听到他高涨地“喂”一声，听到是她后，声音又忽地低落，“进来吧。”
她奇怪地挂了电话，高跟鞋踩着碎步，指节叩击两声门后方推开，而那人背靠皮椅，眼睛低垂着，一直盯着桌上的手机。
她疑惑地把果篮放好，打了招呼，“你妈妈托我顺路带的。”
任世承好像才知道她进来，这才把目光放到她身上，站起身，“嗯，麻烦你了，先坐会吧。”
叶兰也精于社交，最近任世承真的不同以往，整个人松散似不经意。人家明显没心思应付她，她也不是自讨无趣的人。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文件要处理。”
“那我送送你。”
叶兰摆摆手，半嗔了他一眼，“行了！客气什么，你忙你的。”
任世承心里有事，也正好随她的意了。
又过了许久，随着打烊，整个毒乐一片安静，今晚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